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过去我不知,什么是宽阔胸怀
过去我不知,世界有很多奇怪
过去我幻想的未来,可不是现在
现在才似乎清楚,什么是未来
不知道在看这期节目的同志和朋友,有多少人听过这首歌。这几句歌词节选自崔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发行的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收录的歌曲——《不是我不明白》。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狂飙突进的年代,中国的一切人、事、物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化着。很多昨天从外国传进来的东西,今天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结果到了明天又过时了。那个年代的人脑子转得都很快,但是和滚滚向前的时代浪潮比,我们却好像一群不太聪明的小孩,总是要比人家慢个一拍半拍。
你就拿汽车这个东西来说吧,回望80年代,那会儿的广东还不像后来,大老板和包租公们有了钱就喜欢去买凌志(现在叫雷克萨斯)。改开的头十来年,第一批富起来的广东人最稀罕的其实是法国车,尤其是标致。
标致与广东的渊源可以追溯到1985年。在这一年3月,广州标致汽车有限公司正式成立,这是中国汽车工业的第二个合资项目,也是广东的一个。广州标致由广州汽车厂、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与法国标致公司、巴黎银行、国际金融公司等5家合作经营,总投资达到6.07亿法郎。这笔钱现在看来不算什么,但在那个年代可是不折不扣的巨款了。
法国人看准了改开之后国内汽车市场的需求一定会猛涨,于是在合资之初便带来了在当时还很时髦的标致505和504等车型。因为是豪华进口车,而且空间又宽敞,开的人有面子,坐的人也舒服,所以广州标致很快就在国内打响了名声,特别是标致的505 SW8,作为当时国内第一款旅行车,凭借其出色的驾驶体验和豪华配置,一时间风光无限。到了1991年,广州标致在国内汽车市场上的占有率就达到了16%,一度成为在华豪华汽车品牌的代表。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种种问题,特别是配件国产化率低导致的高成本问题,还有就是市场策略上的失误,标致慢慢显露出了颓相。
到1997年,在内外因素的冲击之下,广州标致的汽车年销量还不足1000辆,累计亏损额达到29亿元,最终无奈走向了破产。
同年,日本本田以象征性的1美元买断了广州标致的所有股份和债务,法国标致退出,广州标致于是就变成了后来的广州本田。再然后2003年把中国总部放在了广州的东风日产,还有2004年成立的广汽丰田。
从90年代末、2000年初往后数十来年,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日本车在广东最流行的十来年,期间大多数广东家庭一说要车,言必称丰田、本田和日常这三家,阔佬们则钟爱凌志。就豪车这一块来说,凌志在广东的销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处于全国领先的水平,其他省份的有钱人普遍喜欢德系的宝马奔驰,只有广东一地,对日系车情有独钟。
虽然这十来年中国的变化也很快,甚至可以说比90年代的还快,但是就广东的车市行情来说,无论其他因素再怎么变化,日本车在广东的市占率和受欢迎程度一直都居高不下。久而久之,这也使得一些本地人对日本车产生了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的迷信。
在出本期节目的过程中,帮我校对文案的广东小伙伴特意就这个话题和我嘟哝了一嘴,说他爸就是这样的典型,早年在深圳当司机的时候开的就是日本车,对丰田的汉兰达评价尤其高,时间一长完全养成了思维定式,以致于这都从深圳回到湛江老家快7、8年了,一说起车来就还是两田加日产。
他跟我吐苦水,说老爸回去老家之后工作不好找,在深圳当了十年的汽车司机之后,回到老家又干回了老本行——开摩的。他考虑到他爸也是快60岁的人,天天在外头顶着日晒雨淋的太辛苦,挣不着几个钱不说,时间一长还容易出事故。他本想买辆平价的新能源车给他爸开网约车,这样至少能舒服点,相对来说也安全。
可结果呢?他爸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一个是心疼养车停车钱,另一个就是瞧不上国产车,说是当年在深圳就见识过比亚迪的车子是什么质量,不爱开,非日产的油车不可。
二、时代的快车当然不能停,但这不是我们抛弃脱节之人的理由小伙伴也是个暴脾气,见拗不过他爸,所以这事就给耽搁了下来。本来20年左右就想好的事情,一拖就拖到了2024年。他们家到现在还是没车——不是因为出不起买车的钱,而是他爸不想花钱养车、不想开国产车;而他呢则是在大城市工作,通勤还算便利,不需要开车,而且他是意志坚定的国产车拥趸,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和我念叨极氪、小米,说是等什么时候攒够了首付钱,高低也得入手一辆。
总而言之,这爷俩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父子俩因为这事一度关系还闹得挺僵,他因此好长时间没和他爸聊过天了,这也是因为帮我校对文案才想起来这档子事。于是乎他和家里打了通视频电话,这才知道,原来前阵子他爸骑摩的的时候出了意外,把腿脚给碰着了,现在正躺在家里养伤呢。他妈怕他在外头担心,没敢和他说这事,担心影响他工作。而且,就算他现在回来也于事无补,家里头有一个人照顾着就够了,他不是伺候人那块料。父子俩还有间隙,他妈生怕这爷俩回家一碰上又得干起来。
听完他妈这么一说,他的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他为自己忙于工作疏忽了家庭而感到懊恼;另一方面,他又为他爸不肯早点听他的去开国产网约车而生气。
“我就不明白了,这日本车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就非日本车不可?为了这点狗屁倒灶的事情闹得家庭不和、鸡飞狗跳,至于吗?你说你舍不得养车钱,那医药费你就舍得了?现在开国产车难道不比开日本车省钱吗?你到底是在和我犟什么?就因为你是我爸,要你承认一次你儿子是对的就这么难吗?”
他和我说起他家里的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才从西安参加完比亚迪的新品发布会回来。回想起当初在现场听台上介绍的每百公里油耗仅2.9升、可连续行驶超过2000公里的比亚迪新款混动车秦L,完了再看一眼他和我的聊天记录,这一刻的我也觉得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但是我又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建议——回答这些问题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畴了,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我只不过是个稍微会动点嘴皮子的市民大妈,我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的家里事呢?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这几天还有一桩和车有关的新闻,让我在看了之后也觉得无比感慨。5月29日,日媒《日经新闻》在他们的中文版网页上刊登了这样一则报道《丰田开发新型插电混动用发动机,叫板比亚迪》,说是丰田最近对外放出消息了,计划开发一种用于插电式混动车(PHV)的小型新型发动机。
在欧美,纯电车(EV)的需求正在放缓,而插电式混动车因为使用起来更加便捷省心,所以备受关注。在日本人看来,插电式混动车是纯电车在全面普及之前必然会经历的过渡阶段,发展混动车是大势所趋,是“现实的解决方案”。因此,丰田将通过磨砺自家发动机技术,“与走在前沿的中国企业比亚迪(BYD)抗衡”。
我起初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还以为我眼花了,要么就是日经的编辑弄错了。定睛再看,没错,是“丰田叫板比亚迪”,而不是反过来。
这可真是稀罕了,过去咱这边的刘关张三英都未必能战得过海对岸的吕布,现在反倒是吕布主动上门叫阵,要求和我们的关羽一决高下。
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我琢磨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这篇新闻的链接发给了他。结果,他看过之后给我发了一句:
“你觉不觉得,现在我和我爸的关系,有点像是如今的国产车跟日本车?”
我说:
“不至于,你爸只是认知更新的速度跟不上现在的时代发展潮流而已。你们毕竟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人。家人之间,不该有抹不开的面子、解不了的心结。把家庭关系搞成有你无我的竞争关系,那就是误入歧途了。况且,再怎么说,你爸总不会主动和你叫板,对吧?等一等你爸吧,他年纪大了,跟不上世界变化的速度其实是挺自然的事情。你过去曾经和我说过:爱情是最小单位的共产主义。既然你依然愿意相信爱情和共产主义,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比爱情更高一级的亲情呢?再怎么说,那也是属于你的共产主义啊。”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问我:
“那我要怎么才能实现我的共产主义?”
这个问题我在当时并没有回答,因为我也没有想好。现在我想好了,这就是我想和他说的话: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爸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速度而与社会脱节并不是你的问题,这在我们这个时代其实是挺普遍的现象。改变一个成年人的固有思想本来就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情,为此我们常常要花上很多很多年,而且最后还不见得就一定能成功。很多时候,当父母的想要的是孩子的“顺”,而不是孩子的“孝”。你所坚持的好他们接受不了,未必就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也许知道了,但是依然接受不了。我们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明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有时候就是偏偏宁可受罪,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
我不想劝你放弃你的坚持,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努力去证明你的坚持是值得的就好。既然你爸不愿意开国产车,那你就自己买、自己开,带你爸妈坐。让他们亲自上去体验一下,比你在聊天里和他吵一万句更管用。
这期节目我是为他而出的,但又不只是为他出的。我相信,类似的情况在广东乃至全中国并不罕见。做子女的早已由衷地为国家的发展而欢欣雀跃了,而当父母的思想却依然停留在“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的阶段。
新老交替的过程往往伴随着一定的痛苦和煎熬。这种现象今后可能还将伴随我们很长一段时间,对此我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要因为前人跟不上时代的速度,就抛弃他们了,错过时代的列车并非他们所愿,每个时代总有些人是会因为种种原因上不了车的。时代发展的快车或许等不了脱节的思想,但我们也不该就此抛弃那些脱节的人。与其埋怨他们脑子转得慢、腿脚不利索,还不如努力把他们带上我们这个时代的快车。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还是物质的,我们要相信,只要物质水平上去了,人的意识是可以扭转过来的。
车很重要,但是坐车的人永远比车更重要。不要将内部矛盾上升成为敌我矛盾,车还可以有下一辆,而生养我们的父母不会再有下一个了
时代曾经把他们无情抛下,那我们就应该把他们接上来。因为没有家人陪伴我们坐的车,再豪华奢侈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