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我看过许多遍。 少年时不懂，只觉得无味；青年时一知半解，读过便撂在一边，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受。 如今再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冷到脚跟——小说之中，竟然全员恶人。 赵家和赵家的狗《狂人日记》中最大的恶人便是赵家的赵贵翁。 赵家，是那个时代最大的利益集团，是统治阶级的一员，或者是地主，或者是官僚，或者既是官僚又是地主。 赵家是封建体制下的既得利益者，因此竭力维持那样的“封建”，谁敢反对，谁便是赵家的仇敌，赵家便敢择人而噬。因为—— 赵家有狗！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这便是赵家的狗。 赵家的狗都靠着赵贵翁吃饭，赵贵翁看谁不顺眼，哪怕没有明说，赵家的狗也心领神会，立刻去扑咬那人，为主人分忧。 故而小说中写道： 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麻木不仁的人们《狂人日记》中，有许多麻木不仁的人。 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 小说里的“狂人”因此得罪了“古久先生”，得罪了赵贵翁。 在赵贵翁的宣传组织下，“狂人”于是乎不再见容于那个世道，在所有人的眼中，成了怪人、狂人、病人、罪人。 “古久先生”所指的，便是从古老久远之前一直遗存至今的“封建”，那是一张网，将所有人网罗其中，将所有人的身份、地位、人生，都在那张网里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张网有巨大的魔力，让每一个网中人，都服服帖帖、低眉顺耳，服从网的安排。 如果有谁试图打破这张网，那网便会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将他死死地裹住，不容他有丝毫的挣扎喘息。 哪怕“狂人”只是踹了古久先生的簿子一脚，也立刻遭到赵贵翁的反击。于是—— 街上交头接耳的七八个人、街上的那个女人、狼子村的佃户、家里的仆人陈老五、看病的何先生，甚至那一群孩子 他们看“狂人”的眼光中，都透着凶狠。 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 这些麻木不仁的人，哪怕受尽欺凌，却依然不敢打破这张网，只能逆来顺受而已。 然而一旦有人去试图打破这张网，他们又无比的恐慌，甚而去憎恶、厌恨那人。 从始至终，他们虽然苦，却不知恨谁？他们不敢反抗强权和压迫者，他们既可怜、也可恨。 “狂人”的哥哥哪怕至亲的人，也对“狂人”冷眼相待。 “封建”时的宗法制便是如此。往好了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往坏了说，一人获罪，株连九族。因此之故，父劝其子、妻励其夫、兄戒其弟，无非是要所有人安于现状，在现状中求“长进”，求安富尊荣。 如此一来，这天下，就陷入一潭死水般的太平盛世。 “狂人”的哥哥也是这网中的一员，甚至也是既得利益者，他不会容许“狂人”有出格造次的行为。 出于血缘亲情，他便只有将“狂人”像鸡鸭一样关在房间，关在牢笼之中。 吃人的套路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古往今来，“吃人”者不但要吃，还要吃得正当，吃出仁义道德。 他们总喜欢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粉饰和掩盖“吃人”的事实。他们讲道理的时候，“不但唇边还抹着人油，而且心里满装着吃人的意思”。 他们——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吃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们会吃我，也会吃你，一伙里面，也会自吃。 他们心思很不一样，一种是以为从来如此，应该吃的；一种是知道不该吃，可是仍然要吃，又怕别人说破他。 在吃人的世界，只有吃和被吃两种可能，这便是最大的可悲之处。 因为没得选，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救救孩子鲁迅在《狂人日记》中说： 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 救救孩子…… 是啊，救救孩子们吧。 然而最可悲的是，那曾经踹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一脚的狂人，终于还是“病愈”，赴某地候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