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瑞在城里买的房子装修好了，散味儿也差不多了，准备下个月十六号搬进去。
他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远在老家的父母，热情邀请他们过来暖房。
结婚快十年了，终于不用租房子住了，能在省会城市站稳脚跟，他跟老婆孩子都很高兴。这套新房子位于城郊结合部，位置有点偏，就这还掏空了家里的好几个钱包。
１
父亲接到电话之后非常高兴，答应到时候一定过来，带着老伴一起来。苏瑞本来想嘱咐一声不用带太多东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父母的心，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感受。
从小在农村长大，苏瑞深知父母的辛苦。他之所以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过上城里的生活。尽管农村的天地更为广阔，但是经济不比城里，尤其是教育。为了下一代，他愿意留在城市，至于自己老了之后回不回农村，到时候再说。
妻子张岩是个销售员，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虽然没当上什么大领导，工资也是水涨船高。普通人没什么大的追求，有一份好工作，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爱自己的家人，这就够了。
房子是一百四十个平方的，四室两厅两卫。从看房子的那天起，苏瑞就跟妻子想好了，到时候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只不过这件事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告诉两位老人。
也算是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张岩是个还不错的女孩子，真实、稳重，她不喜欢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喜欢戴首饰，用廉价的化妆品，就是为了把钱省下来。
晴天预备着阴天的饭。这是张岩的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她一直熟记于心。
能挣钱的女人很多，能攒钱的女人才更优秀。张岩就是那个巨能攒钱的人，因为她知道手里没钱是什么滋味。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两个人手里的积蓄还不是很多，张岩找自己的父母亲戚筹钱，苏瑞找自己的父母亲戚筹钱，再加上手里所有的积蓄。
办完网签，两个人手里只剩下七十块钱了。
就那两个人也没感到沮丧，反而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踏实。在省会城市，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而且是一百四十多平，那是什么概念？睡觉都能笑醒的那种。
精心准备了一番，新房子像准备出门的新娘一样，看着就喜庆。
时间很快来到了十六号，父母如约而至。他们没有提前一天来，而是十六号当天过来的。从列车时刻表推算，两个人是坐半夜两点的那趟车过来的，真是辛苦。
不用问，他们是不舍得买卧铺的。想着父母一路坐硬座，或者是站着过来的，苏瑞转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
跟他想的一样，父母带了很多东西过来，自己家里种的东西就不说了，还带了一大桶香油跟一大桶土鸡蛋。
小时候家里日子不好过，鸡蛋都是拿来卖钱的，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给煮一个鸡蛋吃。而且是只给煮一个，谁过生日谁吃；现在日子好一些了，土鸡蛋他们仍然拿去卖钱。眼前这些，不知道攒了多少日子，或者是从村里其他人那里买来的。
苏瑞没有问，因为他怕自己掉眼泪。这就是父母，这就是来自父母的爱。
一家人坐在新房子里吃了一顿团圆饭，父母还给小两口包了一个红包，表示祝贺。苏瑞开心地接受了，因为他知道父母会很高兴。
吃着饭，聊着天，老家里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母亲手舞足蹈地诉说着。父亲倒是少言寡语，几十年了他都是这样。
别看不喜欢说话，儿子有什么需要，只要一句话，老苏立马就去办，从来不掉链子。就拿孩子当初要买房子的事，本来手里没多少钱，老苏想着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就行了。
城里的房子，尤其是省会城市的房子，跟老家不一样，一小点就需要几十万，一个农民家庭得多少年才能挣出来。
偏偏儿子要买一套大房子，老苏没有拒绝，也没有阻拦，更没有给什么建议，而是问清楚还差多少钱之后，果断拿出自己的老本，还四处去借钱，尽量能多帮一点是一点。
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买这么大一套房子是有压力的，而且压力不小。两个人的公积金都用上了，加上双方父母的筹款，就这还贷款三十年，每个月还四千多的房贷。
压力不小，两个人不在乎。趁着年轻，努力工作也不是不能应付。之所以要买这么大的房子，就是为了给老人留一间房。
这会儿，老苏还不知道，还打算住几天就回去。他从来没想过到大城市跟儿子一起生活，只要孩子生活好就行，自己在老家有地，有菜园子，有口饭吃就行。哪天走不动了，孩子能照顾照顾就满足了。
２
当天晚上，苏瑞让父母坐在沙发上，自己跟妻子站在客厅里，非常隆重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向阳的大卧室，留给两位老人；向阳的小卧室留给女儿；北向的大卧室是儿子的；北向的小卧室是他跟妻子的。
老苏听完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站起来摆了摆手，连忙说不行，他跟老伴还要回老家，不会过来住。只要孩子们都过得好就行了。
苏瑞跟妻子对视了一眼，知道父亲一定会拒绝，异口同声地说：“爸，您就踏踏实实住下。”
老苏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儿子当初非要坚持买大房子，是要给他跟老伴预备一间。他呀嘿嘿地捂着脸哭了，眼泪顺着他干树皮一样的手指缝流了下来，像是干涸的小溪突然有了水流。
苏瑞这才有时间认认真真看一看自己的老父亲。他头发花白，留着小平头，一脸的沟壑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的衬衣，还是自己刚工作的时候穿剩的衣服。
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裤子是很多年前缝纫机做出来的黑布裤子。本来他也想穿儿子穿剩的裤子，有运动裤，有西装裤，但是感觉不舒服，卡裆，只有缝纫机做出来的裤子最舒服。
“爸，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儿子没本事，应该早一天让你们住上大房子。村里人差不多都盖了新房，还有不少二层小楼，都很气派；唯独咱们家还是老房子，为了我们这套新房子，你们也没有多余的钱去翻修，或者说不舍得。
现在我们已经缓过来了，这也是我们多年的心愿，希望把二老接到身边来养老。这个地方别看离市中心很远，旁边也有大公园，早上起来散散步，打打太极，跳个广场舞什么的，都很方便。
还有，张岩在阳台上特意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妈不是喜欢这些东西吗？还有附近也有钓鱼的地方，也有喜欢下棋的老人，你们也不会觉得烦闷。”
苏瑞极力表现，就是想让父母留下来。他不是作秀，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妻子张岩也非常支持他。
老苏跟老伴又对视了一眼，嘴角颤抖着，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我跟你妈得了你们的济。”儿子长大了，媳妇也懂事，真是难得。
本来想再次拒绝，但这是孩子的好意，老苏想了一下，决定先答应下来再说。他点了点头，说是回去把家里料理一下再过来。
苏瑞开心极了，竟然抱起张岩转了两圈。这就是奋斗的意义。
他们趁着周末，带着父母去了大商场，买衣服，吃饭，逛街，看电影，努力让他们感受一下城里的生活。特别是让喜欢甜食的母亲尝了尝冰糖雪梨、糯米甜藕，这在老家都是没有吃过的。
一辈子为儿子铺路，现在上了年纪，孩子们也有能力了，是时候让父母也享受一下幸福的生活。
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干净舒适的大床上，老苏觉得自己做梦一样。他悄悄跟老伴说，还是要回老家生活，儿子刚好一点，不能拖他的后腿。新房子是不错，两个人也住过了，最好的房间留给了他们，真欣慰。
在城里的几天，老苏跟老伴闲不住，给孩子们变着花样做家常菜，蒸包子，包水饺，炸丸子，炸红薯，炸油条，做凉皮，烙饼，做煎饼果子，煮茶叶蛋，恨不得把毕生会做的好吃的都给孩子们做一遍。
回去之前，老两口把冰箱里都给塞满了，孩子们拿出来热一下就能吃。满满的爱。
老苏他们回去那天也是个星期天，苏瑞开车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还买了不少省城的特产，说是回去给村里人分一下。
谁能想到，张岩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公婆住的那间卧室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大红包，里边装的都是现金，足足有两万块。
两个人把钱抽出来之后，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应该是从孩子们写作业的本子上撕下来的一张。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石头，我跟你妈就不住在你们的新房子里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你们过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短短几句话，尽管有几个错别字，还有一个是用拼音写的，苏瑞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他太了解父亲了，知道他们不会住下来，所以在一件旧衣服里放了一万块钱的现金，准备等他们到家之后再打电话告诉父亲，没想到，父母给他留了两万块钱。
两万块，不知道老两口攒了多久。
３
买房子的时候借的钱已经还完了，他们也没有额外的收入。父亲瘦小，干瘪，没什么力气外出打工，除了种地就是给村里人打打零工，一天挣个百八十块。
两万块钱，对他们来说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手里拿着钱，看着崭新的房子，崭新的床，崭新的被子，苏瑞一下子失声痛哭。张岩也跟着掉起眼泪来。
她嫁过来的时候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万一的彩礼，那会儿没房子没车没存款，她丝毫没有抱怨。
两个勤恳踏实的年轻人共同奋斗，才有了今天的平稳生活。
“怎么办？要不我们回去一趟，把两位老人接过来，辛苦了一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受苦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张岩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红着眼圈看着苏瑞。
他没说话，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爸的脾气你知道，从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我这个儿子，他也是尽量能不麻烦就不麻烦。
买房子的时候，一下子要用这么多钱，他从来没说一个不字，都是全力以赴去帮助我们。有这样的父母，我心里不是感到安慰，而是很难过，他们太苦了。
你说，如果我们早奋斗一点，多奋斗一点，是不是他们就能少吃一点苦，少受一点累，也不用这么大年纪还种十几亩地。
看到父母头上的白发，我这心里，”苏瑞捂住胸口，接着猛捶了两下，把张岩吓了一跳。
她知道丈夫的心，好容易安定下来，住进了新房子，大房子，就想让父母也跟着轻松一下；谁能想到他们就住了几天就回去了。
作为儿子，苏瑞心里一定不好受，别说儿子，就连她这个儿媳都觉得过意不去，好像是他们俩不孝顺一样。
这两万块钱苏瑞让张岩存起来，但是这钱不能动，不买理财，不买股票，不买基金，不买保险，只能存货币基金，能随用随取的那种。
万一家里有用钱的地方，好及时拿出来。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张岩点了点头的同时，用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那以后，向阳的大卧室就空出来了，一直给父母留着。张岩隔两三天就进来打扫一下，晒晒被子晒晒枕头什么的，希望无论什么时候父母过来都是干净的，温暖的。
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谁知道新房子住了还不到一年，老苏就出了事儿。他在房顶晒东西的时候失足掉了下来，被紧急送往医院，需要做开颅手术。
苏瑞慌了，急得要卖房子。他知道人上了年纪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住院，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开颅手术。
万一……
他不敢想，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父亲治病，哪怕是把新房子卖掉。房子以后可以再买，父亲没了就真的没了。
好在送医比较及时，老苏挺了过来。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十天之后，他转到了普通病房，费用也就没那么高了。
新房子是保住了，苏瑞却开心不起来。这回他态度很坚决，准备等父亲出院之后把他接到身边，谁也拦不住。
这回老苏没有拒绝，有了这次住院经历，他也害怕了。不想麻烦儿子也不行了，老了，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想想以后能住在儿子买的新房子里，老苏开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