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信仰者看来,信仰上帝以及知晓他是纯理性的事情,理性不仅不会与信仰有任何的冲突,而且还会为它提供支持。比如11世纪的神学家安瑟伦提出了一种关于上帝存在的著名而天才的“证明”(这一点我们马上就会谈到),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也提出了几种论证上帝存在的方法(我们很快也会谈到)。许多传统的神学和学问都致力于说明这样一种观点,即关于上帝的知识本质上是理性的,我们可以通过考察我们自己的思想而知道他存在着。而另一方面,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还有一些信仰者坚持认为,上帝是绝不可能被理性所了解的。有一些神秘主义者认为,我们只能通过某种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特殊体验来知晓上帝,在这种体验中,上帝似乎可以直接向我们呈现出来。然而,我们相信自己能与上帝建立关系当然要依赖于我们对他的观念。如果我们所秉持的上帝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拟人化的和人格化的,那么通过祈祷与适当的恳求而与上帝发生关系就是合情合理的;但如果我们心目中的上帝是一种施及万物的普遍的爱,或是—种关注着宇宙的伟大精神,那么个人的要求可能就不尽合适了。
我们所说的绝大部分内容首先适用于那些信仰某种上帝的人,但也适用于那些完全不信仰上帝的无神论者。你不信仰哪种上帝?如果你把上帝理解为一位智慧老人,他能够向祈祷者施予恩惠,而且还会有些反复无常地对要求做出回应,那么你对上帝的不信仰也许可以为一般常识很好地证明。然而如果某个人坚持说,正确的上帝观念应该是指,他是一种使得世界或宇宙本身持续存在的必不可少的力,那么不信仰上帝会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无神论者也和信仰者一样预设了某种上帝观念。“一个人不信什么”与“一个人相信什么”都是问题。
宇宙论论证
我们可以举一个很好的例子。托马斯·阿奎那认为上帝是可以相信的最合理的事物。13世纪时,他曾就此给出了几条证明或所谓的“五种方法”。直到现在,它们仍是宗教理性进路的范本(其实几乎所有这些方式在阿奎那之前就被发明出来了,其中有些是亚里士多德的贡献,但他并不信仰我们意义上的上帝)。例如,正是阿奎那为那种所谓的宇宙论论证做了辩护,对此你可能已经耳熟能详了。它有许多版本,其中最简单的一种是:一切事物都或是由其他事物产生的,或是由其他事物创造的。因此,必定存在着第一因,或者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第一推动者”——而这就是上帝。当然,也许有些人否认宇宙一直存在着,因此并不需要用想像中的“第一因”的创造来解释。还有些人也许会说,上帝一旦创造出宇宙,就可能让它自行其是,而不再进一步插手了。为了回答这些反驳,阿奎那明确指出,他在两种意义上把上帝理解为第一因:上帝既是宇宙从无到有的原因,也是宇宙的存在从一刻持续到另一刻的原因。
设计论证
另一种关于理性地信仰上帝的论证非常不同,你或许也已经很熟悉了。当我们观察世界的时候,我们发现它被设计得如此巧妙,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位置和目的。星辰分布在各自的轨道上,大脑被安放在头颅里,鸟有虫子吃,虫子有树皮吃,雨可以使树生长,云可以造雨等。实际上,宇宙的设计是如此之完美,以致我们很难设想这一切都是随机产生的。所以在宇宙背后一定存在着一位设计者,而他就是上帝。英国哲学家威廉·佩利曾经通过类比提出了一种设计论证。这种论证是说,假如我们在旷野里拾到了一块表,我们会认为一定有某个人曾经到过那里;同样道理,我们看到世界的设计是如此之精妙,于是也会下结论说,一定是某个智慧的造物主创造了它。伏尔泰对这种设计论证不屑一顾,他曾在他的小说《老实人》中这样讽刺道:“造物主给我们安上了鼻子,以免眼镜无处可放,这岂不是绝顶聪明吗?”不过严肃地说,设计论证似乎与査尔斯·达尔文的进化沦和自然选择学说严重不符,因为达尔文的理论恰恰是要说明,在不假设一个神圣的造物主的情况下,一个复杂的世界是如何可能逐步实现的。达尔文本人是信仰上帝的,他并没有觉得他的理论同自已的宗教信仰之间有什么不协调。这是关于上帝的过程观所带来的一个好处,因为它使得这种冲突完全可以避免。然而一旦把类比从一种精妙的、完成了的机制(田野里的表)移到一种部分完成的、尚不完美的和过程中的世界,那么一个不断演化的、过程中的上帝的确会对设计论证的前提构成威胁。设计论证是哲学中运用类比论证的一个特别好的例子(参见前面的“逻辑准备”)。佩利的论证要求表与世界在许多重要的方面都很相似,但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却指出,在许多关键之处,这种类比是不能成立的。
本体论论证
除了宇宙论论证和设计论证,哲学中还有一种本体论论证也是对上帝存在的理性论证,它是11世纪的一位修道上安瑟伦提出来的。“本体论”一词意为“与存在的本性相关的”。这个已经拥有好几个版本的论证本质上是这样的:
1.我们只能把上帝设想成一个无限的和最完美的东西。
2.一个具有除“存在”以外的所有完美性(公正、全能、全知等)的东西不能算是“最完美的”。
3.因此,最完美的东西必然存在。
虽然这样表述显得有些古怪和粗糙,然而近年来由它所发展出的各种版本却已经把它改造成了一种极具逻辑说服力的论证,以至于在许多逻辑学家看来,它的确可以说得通(具体的例子可以参见约翰·希克的《形形色色的论证》)。而所有这些版本的论证背后都隐含着,仅仅通过逻辑就可以从我们关于上帝的观念中推出上帝必然存在。果真如此的话,信仰上帝就成了一种严格建立在逻辑基础上的理性信仰。
不用说,许多哲学家都对这种逻辑提出了质疑,即使他们本人也许对其结论深信不疑。这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是伊曼努尔·康德了,他认为该论证的错误在于第二条前提,即认为存在是一种“完美性”。康德认为,存在与公正、全知、全能等属性是不同的。尽管一个东西可以存在而缺乏公正,但是说一个东西公正而并不存在,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的确,这时甚至说他是一个“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不过直到今天,本体论论证仍然在现代逻辑的帮助下不断涌现出新的版本。
理性的信仰
有一些对理性信仰的说明非常独特,比如康德就不承认所有这三类论证(宇宙论论证、设计论证和本体论论证),而试图说明对于任何一个希望成为具有优秀道德的人来说,信仰上帝都是理性上必然的。这个结论是一种对上帝存在的道德论证,它的目标与其说是要证明上帝存在是一种知识(比如等同于我们的科学信念),不如说是要证明上帝存在是我们关于世界的道德观的一个必然特征。该论证是这样的:为使善能得到奖赏,恶能受到惩罚,必定要有某个全能,全智的法官——如果不在今生,就在来世——来伸张正义、惩恶扬善。康德把我们对于这样一种上帝的信念称为信仰,但他所说的信心并不是一种我们对一切相反证据视而不见的非理性情感。对康德而言,对上帝的信仰就像知识一样是已经得到辩护的,它绝不是一种感情,而是一种可以用理由进行论证和辩护的纯理性的态度。康德认为,没有对上帝的信仰,我们的道德感和正义感就没有了基础。
帕斯卡的赌注
另一种论证是由法国哲学家兼科学家布莱斯·帕斯卡提出来的。由于帕斯卡的论证向我们描述了一种打赌的情形,因此这种论证被称为帕斯卡的赌注。它大致是这样的:我们或者信仰上帝,或者不信。如果我们信仰上帝并且他存在,那么我们就将获得无穷无尽的最大快乐;如果我们相信上帝但他不存在,那么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们错过了某些享受罪恶快乐的机会。不过即便上帝不存在,信仰他所获得的那种启示本身也是值得的;然而,如果我们不信仰上帝而他却存在,那么我们或许会享受到某些罪恶的快乐,但却会遭到永远的惩罚;如果我们不信仰上帝,上帝也不存在,那么当然也就没有什么问题。现在,你不必是赌场上的老手,也能看出哪种赌注更好一些——那就是去信仰。因此,任何理性的人都会去信仰上帝——何苦为了少量罪恶的尘世快乐,而甘冒永遭惩罚的危险呢?
非理性的信仰
然而,并不是所有关于信仰上帝的论证都是理性论证,也不是所有信仰都需要有论证作支持,从而能够说服别人。对宗教信仰持这种看法的最出名的哲学家就是我们已经讨论过的克尔凯郭尔,比如与康德不同,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信仰无疑是非理性的,对上帝存在的证明也是无关紧要的,对他而言,信仰上帝是一件极其个人的、充满激情的事情,它不适合用任何方法进行“论证”。信仰是一种承诺,恰恰因为人不可能知道上帝的存在——克尔凯郭尔称之为“客观的不确定性”——才要求我们做出“信仰的飞跃”。另一种对于宗教信仰的非常不同的非理性进路是一种被称为神秘主义的古代传统,它声你人可以通过一种无法描述或言传的特殊体验来信仰上帝(这种体验据说是无法言表的)。一个神秘主义者也许会说,这种体验已经向他证明了上帝存在着,而不需要再说其他什么。事实上,一个神秘主义者甚至用不着说他所“看到”的绝对是真的,他只要坚持这对于他个人来说意味着一切就够了。你与一个神秘主义者之间不会产生辩论,因为他用不着告诉你任何东西,你也无法对他进行任何反驳。然而,据那些曾经有过神秘体验的人说,那种体验是如此之强烈,以至于再怀疑上帝的存在都很困难或不大可能了。不仅如此,不同国家的许多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里所报道的神秘体验都有非常类似的特征,以至于有人会猜想这里面一定藏有某种“真理”。但对于神秘主义者来说,任何这样的表白都是不必要的,因为他并没有声称“证明”了上帝的存在。能够直接体验到上帝(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就足够了,与此相比,还有什么论证会更有说服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