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林洙和梁思成已经结婚。一天中午,她做了梁思成平时最爱吃的豆豉炒辣椒,想要等他回家吃饭,给他一个惊喜。可是等到菜都凉了,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林洙坐在饭桌前等啊等,约莫到了下午一点钟,才看到捧着一盆仙客来的丈夫姗姗来迟。梁思成一进门,就握着她的手说:“我到八宝山去了,给徽因送两盆花。事先没有告诉你,让你久等了,你不生气吧?”
林洙一时语塞。她先是有些自责,自己在欢乐之中竟忘了恩师祭日这样重要的日子,再就是有些酸楚。结婚一年了,梁思成到底还是没有把她当做自己人,甚至是连祭拜林徽因这样的大事都不肯告诉她。
她虽不曾介入林徽因与梁思成之间的感情,但如今仿佛更像是他们之间的第三者。想到这里,两人结婚之初的一幕幕涌上林洙的心头。
1962年,距离林徽因过世7年后,林洙在一片非议声中嫁给了大了自己27岁的梁思成。梁思成的子女、亲友纷纷反对这桩婚事,大家反对的不是梁思成再娶,而是他再娶的人是林洙。
自林徽因于1955年病逝以来,人到中年的梁思成却并无再婚的意思。不少朋友想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女子主动寄来求婚信和照片,表示欲与他结为伴侣,也被梁思成拒绝了。
许多人不明白,梁思成为什么这么抗拒续弦?
这个问题,梁思成后来告诉过林洙答案:“因为我清醒地知道我是个‘三要’、‘三不要’的人。”“老的我不要,丑的我不要,身体不好的我不要。但是反过来年轻的、漂亮的、健康的人就不会要我这个‘老、弱、病、残’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打趣自己“要求高”,事实上何尝不是梁思成为了阻止大家给他继续说亲,故意提高的“门槛”。
在林徽因故去的多年里,梁思成陷入了对亡妻深深的怀念,为了排遣这种情绪,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让自己不断忙碌。偶有余闲,也将时间全部用来整理林徽因的诗作。
梁思成不愿再婚,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他深感有心无力。
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过去一直跟着梁林夫妇一起生活。后来林徽因去世,梁思成挑起了赡养林母的担子。
1961年,林母大病一场,将梁思成闹得好生狼狈。60岁的女婿一边要兼顾工作,一边又要照顾80岁的岳母,本就不易。林母又不是个随和的老太太,对生活很有讲究,比如说梁思成爱吃清淡的饭菜,老太太却喜欢大鱼大肉。
为了迎合她的生活习惯、照顾她的病情,梁思成忙得晕头转向。
在这种情况下,梁思成娶了当时的清华资料员,担任自己助手的林洙。
比起光华璀璨的林徽因,林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家世普通,学历普通,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
因为林洙无论哪方面都无法与林徽因相提并论,当时外界大部分人认为,梁思成即使想找二婚,也要找个比林洙强的,这样的声音无疑在林洙心中落下了一个凡事想与林徽因比较的心结。
可是普通并非真正的原罪,众人反对她与梁思成结婚的原因还有一个——德不配位。
在梁思成之前,林洙原本有过一段婚姻,她的前夫正是梁思成的学生程应铨,也是清华建筑系的一个青年才俊。可当后来程应铨在一系列历史风波中遭到不公正对待时,已经与他育有一儿一女的林洙为了不受牵连,决绝地与丈夫划清了界限。
虽说大难面前,人人自危是天性使然,但林洙的做法却让梁思成的亲友一致认为这样一个女子“私德不高”,尽管林洙对梁思成辩称与前夫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合。
而后来林洙选择与大自己27岁的梁思成结合,很难说没有物质上的私心。
与程应铨离婚后,林洙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资料员,靠着一个月几十元的薪资在外头租房子,还要抚养两个孩子,生活非常艰难。和梁思成结婚后,现成的房子有了,出入专车专送,生活问题更不需要她的担忧。
这些物质上的好处,都是林洙现成可以享受到的。不过在精神上,林洙也受到同等的压力。
梁思成与林洙结婚,首当其冲的反对者就是长女梁再冰。她一度游说她的叔伯和姑母们,让他们联合写信来反对梁思成再婚。就连与梁思成共事多年的刘敦桢先生也曾给他去信,称那是“多此一举”。
正因为自己与梁思成的婚姻不被看好,婚后的林洙千方百计地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个贤惠的妻子,证明自己可以重新让一个家变得更好。
嫁给梁思成以后,林洙开始了保姆式的忙碌,她洗衣、买菜、做饭,照顾60岁丈夫的同时,又悉心侍奉林徽因80高龄的老母,承担起了家庭的一切琐碎。以至于连林母都对她赞许有加,向梁思成夸她细心体贴、做事有条理、手脚麻利……
得到林母的这番夸奖,林洙很是得意。她曾说“林徽因很爱孩子,但基本不做家务,家里雇了几个保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太。”
在林洙看来,林徽因虽然聪慧敏捷,富于艺术气质,对梁思成的事业和人生也有诸多帮助,但同时她也是病弱的、内心敏感的、脾气暴躁的。梁思成曾说:
“做她的丈夫很不容易。我不否认我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时很累,因为她的思想太活跃,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同样反应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
除了内心的累,生活中的梁思成也很累。比如说在林徽因重病期间,他既要为病中的林徽因生火、做饭,又要学着为林徽因消毒、打针、输液,时不时还要忍受林徽因的各种无名火。
但是与林洙重组家庭之后,这种家庭关系颠倒过来,为家里忙前忙后、操持一切的人成了林洙,而梁思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日子久了,由于林洙在这些方面确实做得无可挑剔,梁家的亲戚渐渐接受了林洙,林洙在这个家开也始有了一种女主人的感觉。唯一让她不大畅意的是,梁思成虽然与她朝夕相处,心中却时时不忘林徽因。
比如他会去八宝山一个人祭拜林徽因,却不肯带上自己;比如他在家里还是常常谈起林徽因,讲她的才华,念她的好,梁思成曾对林洙说:
“中国有句俗话‘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可是对我来说,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
虽说林徽因是林洙的恩师,生前待自己不薄,但是每当丈夫提起林徽因,各方面不及她的林洙难免心中自卑。为了消除内心的不安,证明自己才是梁思成真正爱的妻子,她开始不动声色消除有关林徽因的痕迹。
有一次,当林洙打扫卫生,看见客厅里那副熟悉的林徽因油画时,她自作主张地将这幅画取了下来。没想到梁再冰发现后,不由分说就打了她一个耳光,拂袖而去。
想到自己为这个家做牛做马,如今却换来这种羞辱,林洙捂着脸就跑到了梁思成跟前哭诉,谁知梁思成听完后只是神色平静地说了句“何必呢”。
林洙原本心中委屈,想要求一番安慰,可没想到梁思成话里话外,尽显对女儿的偏袒,似乎她只是个挑事的外人。
梁思成对林洙的不信任,体现在多方面。
1963年,林洙被卷入一起“贪污事件”。受到冤枉的她本就委屈,而在这时,梁思成却没有表现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信任,他严肃地告诉林洙:
“不管你的问题多大,贪污了多少钱,只要你彻底坦白,我愿意也有能力帮你退赔,并且不会影响到今后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是如果最终你的话和组织的结论不一致,那我还是相信组织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算完了。”
梁思成的这番话,满是对林洙的试探。而所谓的试探,说白了就是防备。
因为不信任林洙,两人结婚多年,梁思成还是把自己的工资和钱物都交给林徽因的母亲保管。因为林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时候还会无端惹出一些风波,梁思成还是没有把家里的财政大权真正交给林洙。
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对她的母亲照顾有加。虽说有林洙忙前忙后,但是梁思成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要亲自去查看岳母的身体状况和精神面貌。
林洙照顾林徽因的母亲也尽心尽力,但她自己年迈的母亲和两个孩子,却只能拿着梁思成给的每月80元的生活费,租住在逼仄的弄堂里。因为房子太小,儿子林哲甚至只能睡在厨房里。
梁思成原本是非常爱孩子的一个人,待人也极为宽厚,可是面对林洙的两个孩子,他最多只是允许他们每个星期过来洗一次澡。
有一次,林哲没有留意,用梁思成的杯子喝了水,梁思成大发脾气,不由得破口大骂:“我真是受够你了。”
林哲被呵斥后,趴在地上哭泣,林洙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梁思成冲着她喊:“你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好?”说完话便甩门而去。直到后来林洙写信道歉,才算把梁思成哄回来,不过他请求林洙不要再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家了。
在这段重组婚姻中,林洙不被梁思成的子女承认,而梁思成没有对林洙的孩子尽到继父的责任。
梁思成生于传统书香世家,但是却建议林哲下农村,上“劳动大学”。他林洙的两个孩子后来都无缘高校,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得不到工作安排。
直到梁思成过世后,林洙才四处托关系给子女找到了工作。她的儿子林哲最终给领导当了司机,女儿林彤则进图书馆当了一名管理员。
从这过去的种种不难看出,婚后的梁思成对林洙及其家人的疏离和薄情。因此,随着特殊时代来临,当所有人都认为林洙会再次抛下丈夫抽身而去时,梁思成也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
可出人意料的是,林洙却始终对梁思成不离不弃。
那段时间,梁思成不仅被停发了工资,还被迫搬进了一间仅有24平房米的小房子。林洙还是想方设法用自己每月60元的薪水养活全家人。
上有老,下有小,作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此时的林洙不再仅仅是梁思成的妻子,她还是全家人的保姆、理发师。
艰难的年代里,她甚至还不忘照顾林徽因母亲的口味,餐餐红烧肉不断。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林洙的这一举动让人惊讶不已。
1968年,梁思成病重住院。那时候,林洙每天都要参加学习班,从早上一直到深夜,然后再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照顾梁思成,可谓衣不解带。
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林洙还在护士的指导下,每天把他从床上抱到沙发上,再从沙发上抱到床上,变换各种姿势,过程很辛苦,林洙却都没有怨言。
在梁思成最后的日子里,林洙给了他最为珍贵的温情,给他以极大的精神安慰。
1971年末,一个寒冷的冬日,梁思成的好友陈占祥先生去医院看望他。梁思成躺在北京医院的病床上情真意切地向他说:“这几年,多亏了林洙!”
这八个字,是梁思成在这段婚姻中对林洙少有的赞许和肯定,也可以说是他对林洙防备长达10年的愧怍。林洙得知后,崩溃痛哭。多年的委屈和隐忍,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宣泄。
1972年1月9日,梁思成过世。在那之后,林洙余生未再嫁人,而是全力以赴地整理梁思成的遗稿,撰写关于他的传记,并且坚持继续奉林徽因的母亲直到90多岁给她送终,而外界对于林洙的非议却不曾间断。
其中主要围绕两件事,一是指责她借着林徽因的热度卖书,并在传记《梁思成、林徽因与我》中对林徽因做了各种不实的编排和诽谤,二是谴责她在梁思成离世30年后以218万的价格卖掉了林徽因的嫁妆。
从林洙的这些荒唐做法中,大家逐渐认定她嫁给梁思成是求名逐利。可是站在人性的角度,她在与梁思成的这段婚姻中倾尽所有,尽到了一个妻子所能竭尽的全部责任和义务,却一直得不到什么真挚的回馈。
隐忍多年,她不免将这段感情里受到的各种委屈和不对等,归因于自己不如林徽因。在这种心结之下,也许我们就不难她在梁思成死后,以各种荒唐的手段寻找存在感了。
尽管在世人看来,林洙晚年的种种做法是为人不齿的。但我认为,要发挥人性中巨大的忍耐与责任,真正去做她这样一个女人,其实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