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回来一个又聋又哑的少年,
少年痊愈后,屠了药谷满门。
一年后,我又捡回来一个。
用来复仇。
一
我捡回来一个又瞎又聋的少年,大花站在门口看我满脸怒气。
「阿药,你别给人看病了,先给自己看看脑子吧。这路边的野男人,能捡吗!」
我不想听大花唠叨,将少年放在床上后,准备赶人。
大花却不罢休,看着我满脸严肃「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忘了你上一个捡回来的人干了什么吗?」
我回首望着大花猩红的眸,她居然我觉得我会忘。
四年前我上山采药,救回一个已经断气的男人。
三年时间我费尽心力,将男人救活养好,让他与常人无异。
男人却送我一条死路。
他拿走了我珍藏的药品、所有的银钱,还拿走了药谷三十二条性命。
若不是我在山上发现了罕见的草药,我恐怕早已同村民一起化作枯骨。
我想不明白,那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药谷的村民以采药卖药为生,淳朴和善。
那人在药谷住了三年,衣食住行无一例外,全是村民帮衬。
村民们在知道那人想要娶我为妻时,更是挨个来劝我,说世上好男儿少有,我莫要错过。
可就是这个被村民信任称赞的人,手起刀落,要了全村人的性命。
尸山面前,大花依旧不信,那人清风朗月,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我颤抖着手将春枝的残肢拼接好,残存的衣服上还能看出我惯用的绣花图样。
「多半不是那人亲自来杀,要不然也不会把春枝当成我,砍成这般模样。」
我强撑着身子,将每一位村民拼回原样后,一锹一锹铲起红土,为村民立碑。
那时候我发誓,一定要找那人报仇。
可半年过去,我还没有行动,却又捡回一个少年。
「阿药!你现在立马把这人给我丢出去!」大花眼睛猩红,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很是抗拒。
我对着大花摇头,看着床上唇色乌青的少年,缓缓说道「这少年会是我复仇的利器。」
二
特意烧了热水为少年清洗,然后用银针取了少年的指尖血。
血液黑红粘稠,隐隐透着一股酸腐味道,将嗜血蛊虫放在血液旁边,蛊虫仿佛看见了什么美味盛宴,吃的津津有味。
我看着蛊虫分泌出来的晶莹液体,大喜过望。
刚才在山下发现这少年,只一眼便认出他身中剧毒。
这毒我闻所未闻,想必我的蛊虫会十分喜欢。
那人离开的时候将我近几年的研究成果全部带走。
还好我没和他说过,我的法宝不止这些。
更重要的是,少年体内的毒素有些熟悉,似乎毒物的来源是我曾经刻意收纳的一粒毒丸。
救了少年,也算是为我自己赎罪。
简单给少年施针过后,少年的气息明显比刚捡回来的时候平稳许多。
「是……是谁在哪里?」
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居然醒了。
「我是药谷传人阿药,现想将你当作药人,你可愿意?」
我随口问了少年一句,少年却没有反应。
我上前查看少年情况,发现少年不仅目盲,耳朵也已失聪。
检查的动作带起丝丝微风,少年鼻尖微动,转而一笑。
「好香的味道,是姐姐将我救了回来吗?」
我没有理会少年言语间的讨好,想着他又瞎又聋,便捏了捏他的手腕。
却不想少年手腕翻转,捉住了我的指尖。
动作急切,力道却十分收敛。
「求姐姐救我,我定当牛做马,衔环相报。」
听到少年要报恩,我不自觉一声冷笑。
当年那人被我救活的时候,还说要以身相许呢。
最后他是怎么对我的?
我翻过少年掌心,缓缓写下三个字。
【先活着】
当年将那粒毒药特意收纳,就是因为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研制出解药。
可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我面前,我也只能再试一次。
好在少年还算配合。
我将可能解毒的草药熬制在一起,连自己都觉得腥臭难闻,但是少年喝下的动作却从来不见一丝犹豫。
少年的毅力让我咂舌,少年的恢复能力更让我惊讶。
第一次试药后,少年昏了七日,第二次试药,少年只昏了三日。
我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少年,想不到如是他没有中毒,该长成何等健硕的模样。
时间一晃半年,好消息是少年还没因为毒性发作爆体而亡,坏消息是少年康复遥遥无期。
只是前段时间给少年试了彩色蘑菇后,少年整个人都透着一丝诡异的色彩。
「姐姐,我感觉自己最近有力了许多,可是快好了?」
眼神空洞的少年凭着感觉看着我,我看着他酱紫的额头,青灰的脸颊,不自觉将头瞥向一旁。
少年还在等着我的答案,我只能硬着头皮拉住少年紫红色的左手,又牵起少年橙黄色的右手。
郑重地拍了两下。
聪明的少年以为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嘴角上扬。
而我又将一碗浓稠的药汁端到他的嘴边。
少年哆嗦着手将碗接住,将药一饮而尽。
少年一头栽倒床上,大花犹豫地问我,是不是有些残忍。
我双拳紧握,漫长保守的试药只会消磨人的意志,剑走偏锋或许会迎来转机。
三
少年刚才喝的药中,加了此山中的毒性最强的药草,千年苋。
千年苋生于至深之地,通体雪白。
人畜无害的外表,却流淌着天下最致命的汁液。
话说剧毒之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少年体内的毒就取自千年笕旁边的植物,千年笕虽然毒性巨大,未必不是解药之方。
少年毒发后,我守在少年身旁,不分日夜地照顾。
直到第二十天头上,少年终于没有太过强烈的症状了,却气若游丝。
大花问我,后悔吗?若不是当年烂好心将那人捡了回来,也不会多牵连一个少年。
我垂着头不知可否,床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
我慌忙跑了过去,少年嘴唇开合,似乎在叫「姐姐」。
我忽然乱了阵脚,去端炉上的参汤时险先一头载进炉子里。
还好少年耳聋眼瞎,不知我的窘态。
少年艰难吞咽,强提着精神问我「姐姐,我又扛过来了,这下是不是就要好了?」
我握着少年的手松了又紧。
你既然挺了过来,我自然要让你超群绝伦。
少年体内的毒素清理完毕,但是身体却在对抗毒素的过程中产生了损耗。
我和少年说了两种治疗方案。
一种相对温和,服用之后可在三年内将体内毒素代谢出去,视力和听力也可以恢复如前,更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到七八十岁。
一种相对残忍,开始治疗之后要经历痛苦是现在所遭受的千百倍,但是只要坚持到最后,会获得洗髓换骨的成效。
那时候,少年的体魄将成为天下至强,无人可以与之对抗。
少年毫不犹豫选了第二种。
我见少年坚决,转身从架子上拿来一个竹筒。
竹筒之中是细细麻麻,针尖大小的蛊虫。
我摊开少年掌心,缓缓写下几个字。
【保持清醒。】
少年愣了愣,一滴眼泪从少年眼角滑落。
我用刀划破少年手腕,蛊虫像是接受到召唤一样,顺着少年手腕伤口,钻入少年体内。
这蛊虫是我的独家秘笈,是放在九天之上也绝无仅有的存在。
蛊虫入体之后,会一口一口吃掉宿主的血肉,同时分泌汁液,促进人体恢复,再造骨骼精血。
说起来容易,一旦噬骨蚀心之痛开始蔓延,很少有人能坚持到最后。
最可怕的是,这期间宿主一旦丧失自己的理智,蛊虫和宿主互生互利的关系便会立马瓦解,宿主最后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四
我将少年泡在满是珍稀草药的浴桶之中,随着少年隐忍的嘶吼,被药草染色的温水渐渐变得浑浊粘稠。
草药精华可以在洗骨换髓的过程中帮助少年减少一些痛苦,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有些费钱。
大花看着少年眼中满是怜悯。
我笑她,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非让我把人扔了图个干净。
大花反驳,少年如此坚韧世间少有,能坚持到现在着实值得敬佩。
我问大花,若是少年康复之后也像那人一般,我要怎么办?
大花眼里一片冰冷「那世上没好人了,毁灭吧。」
我笑出两眼泪花。
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大花前去查看,叽叽喳喳吵着问我少年是不是死了。
我看着浴桶边上一排肉嘟嘟的蛊虫,心下一安。
这叫重生。
我将少年放在床上静静等待他的清醒。
或许是我最近太累,居然就这样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少年正用手描绘着我的侧脸。
下意识出声质问,却又想起少年耳聋,将少年的手拍开,绵软的触感却下了我一跳。
之前少年被毒物荼害,干瘪青紫。
现在大病痊愈,少年皮肤白皙光滑,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我侧眸打量少年,少年唇红齿白,倒也是一副俊俏模样。
「谢姐姐救命之恩,不知姐姐治病诊金多少?」
我有些心虚,不敢承认少年落此境地和我有很大干系,可少年却以为我不好意思开口,直接说道。
「五百金可好?」
我诧异于少年的慷慨,少年却羞涩一笑。
「只是我暂时囊肿羞涩,姐姐若不嫌弃,可否让我慢慢还钱?」
我依旧没有回答,少年却捏了捏我的指尖,像是给自己的承诺签下契约。
不知怎么我忽然觉得遗憾,若他真的如此守信,倒不如说个以身相许。
大花在一旁笑出声来「当年那人要以身相许,你可是嫌弃了许久。」
我耸耸肩,当年给那人医治,那人一点疼都不受,撕心裂肺叫的人心烦。
要不是冲着诊金,我早由他自身自灭了。
结果那人治好之后倒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却一毛不拔,还要娶我。
我觉得他是恩将仇报,村里人却说那人值得托付。
就好像全天下都能看到他的好,只我看不见一样。
现在想来,那人也着实会做戏,他精湛的演技欺骗了所有人。
直到事发之前,我自己都信了,往后余生非他不可。
五
少年恢复的很快,听力恢复之后便总缠着我要和我一起出去采药。
只是山上路滑,我念着他视力还未恢复,只让他在山脚等我。
每次我满载而归,都能看到他乖乖等在山下的身影,这感觉倒是十分稀奇。
即便是那人满口说爱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陪我外出过,更别说在山下等我了。
药谷多草药,之前的村民多半以采药卖药为生,他们遇难之后,山上无人采摘的药草很快便吸引了别人来。
药谷中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少年拽着我的衣角,有些为难。
「阿药,可否给我做一个遮脸的面纱?我不喜欢被人打量。」
自从有人夸赞我有个好弟弟之后,少年便没有再叫我姐姐。
我不太在意这些小事,只是从衣柜里翻出最柔软的面料,给少年做了个贴脸的遮面。
少年对着这遮面爱不释手,总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不说,还时不时地放在鼻尖轻嗅。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我面红耳赤。
若不是明知少年眼盲,我定要怀疑他是知道了我是用什么衣服帮他改的这件面纱。
倒不是我恶趣味,药谷贫寒,若非贴身穿着,我定然不舍得斥巨资扯这样柔软的布料。
少年娇嫩,总不能随便给他扯块麻布盖在脸上。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我带着少年来了京城。
抵达京城那日,城里正是热闹时候。
十里红街,锣鼓喧天。
大将军卫航和尚书府小姐秦霜今天要喜结连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拉着少年的手凑到了前头。
不远处的新郎挂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
莫名地觉着眼熟。
对方渐渐靠近我才发现,这人何止眼熟。
听旁边的人说,新郎叫卫航,是当今三皇子的肱骨之臣,大周朝的第一将军。
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头听着叫人心烦,将死之人,是谁也不重要了。
身侧忽然一沉。
少年拽着我的衣角想要说什么。
我着急从怀里找竹筒,便没有理会少年。
一只小小的蛊虫挥舞着翅膀,轻轻地飞向卫航。
不远处的卫航下意识瑟缩脖子,我冷笑转身。
却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
六
周围人影憧憧,少年好像是一枚石子落入起风后的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我着急地拨开人群寻找少年身影,耳边不自觉想起来时听到路人所说的话。
京中最近开了个南风馆,好多俊俏少年都去馆里当了小倌,收入颇丰。
莫不是少年被贼人掳走,送去南风馆了吧?
想到这个结果,我分外着急。
拉着路边摆摊的小贩,不断描述着少年的特征。
可是却没有一人见过类似的人从摊前路过。
之前总听人说京城繁华,现在才知道这京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
日头渐渐西斜,我不知道跑了多少条街,都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
就在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少年之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我满怀希望地回头,只看见少年红着鼻尖站在我的身后。
「阿药。」少年带着哭腔轻声唤我,我直接冲了过去将他抱住。
心里一下子就变得满满当当,这种感觉多半就叫做失而复得。
我拉着少年回了客栈,上上下下检查少年是否受了伤。
少年却拽住我的胳膊,放在鼻尖处轻嗅。
「阿药受了伤,为何不包扎。」
我连忙将手抽回,少年却在我脚边蹲下。
「腿上的血腥味也这样的重,阿药你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寻你的时候着急,磕了一下。」
少年将我拉入怀中「我对阿药而言,居然这么重要吗?」
少年的语调低沉,我却觉得有些难堪。
虽然不懂刚才找不到少年时为何会那样着急,但是少年这样说,我莫名心虚。
「我,我还不是怕你不想给我那五百金的诊金?」
少年抱着我的怀抱一僵,我又怕他真把这句话当了真,连忙补充一句。
「不过你要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也可以慢慢还,每年给点……」
少年在怀中摸索片刻,塞给我一个沾着泥土的黄金手镯。
「那阿药说话算话。这个是这个月的。」
我看着黄金手镯有些诧异。
「刚才我和阿药被人潮冲散,却意外找到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我曾在那里的大树下藏过一只手镯……」
我看着这镯子,两眼放光。
纯金的呢!
「姐姐不会嫌弃吧?」
「没有没有……」
我连忙否认,少年听了眉眼弯弯。
我简单包扎了伤口,瞧着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便安顿少年好好呆在房间里不要外出。
既然下了毒,就要亲自去看看成果。
七
将军府喧闹声依旧,卫航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新房。
门关上后,卫航看着不远处的新娘,放慢了脚步。
尚书之女秦霜不是卫航第一个女人,但是作为卫航正妻,卫航自然是要好好对待。
毕竟若不是秦霜同意嫁给卫航,一直保持中立地尚书大人不可能成为三皇子的助力。
说起这个卫航有些不满。
三皇子对抗外敌的时候,卫航需要带兵到前线打仗。
三皇子需要稳定朝臣的时候,卫航又要用正妻之位拉拢官员的女儿。
朝中的同僚对卫航表面上尊敬,背地里都说卫航是三皇子随叫随到的一条好狗了。
卫航不满意地冷哼一声,一把揭开了秦霜的喜帕。
烛火摇曳,秦霜羞涩地抬头。
卫航自诩掌握着一流的调教方式,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眼前端庄的秦霜就会像一条乖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
到那时候自己一定牵秦霜上街溜溜,看谁还敢嘲笑说自己是狗。
可就在卫航想要揽着秦霜,像往常哄小姑娘那样说上些甜言蜜语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抽筋。
一只大手抽成鸡爪摸样,剧烈的疼痛让卫航眼前泛起金星。
卫航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发现灵魂和肉体仿佛被割裂。
就连尖叫出声都成了妄想。
紧接着整个小臂肌肉痉挛,霸道不可控的力道带动卫航的骨骼,将他拧成了超乎常人所想的形状。
亲眼目睹这一变化的秦霜顿时白了脸色,跌跌撞撞地躲着卫航跑出去叫人。
而浑身抽搐的卫航失了平衡,像一根千斤重的木桩一般,「轰」的一声砸在地上。
秦霜引来了卫家的下人。
前面送亲的秦家人也跟着来了后院。
原本安静的婚房挤进了乌泱泱一群人,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卫航,暗自猜测威风凌凌的大将军怎么忽然扭曲成这个模样。
随着人们的打量,一股骚臭气息蔓延开来,卫航的胯间氤氲开大片湿润的痕迹。
秦家大哥看不下去,将秦霜的眼睛捂上。
秦霜的叔父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卫航亲娘的鼻子咒骂卫家不仁,有如此可怖的隐疾居然隐瞒不报。
卫家的男丁大多战死沙场,自打卫航成年之后,便是卫航掌家。
所以卫航的娘王氏并没有处理过这么棘手的事情,更别说现在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秦家三言两语便和卫家撇清关系,带着秦霜离开。
卫航的母亲颤抖着靠近卫航,却不想卫航来了个鲤鱼打挺,一点腥臭的污渍溅到卫航亲娘的脸上,卫航亲娘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已经抽搐成一团的卫航此时正头脑清醒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可他不能动作,不能发声,甚至连最基础的排泄都控制不了。
卫家的效率很慢,我在屋顶等了两个时辰,大夫才擦着额头从卫航的卧房里面出来。
我翻窗进了屋内,卫航的身子依旧扭曲,但是神态稍微放松。
估计是用了什么安神的药物,他陷入沉睡之中。
我打了个响指,卫航的躯体肉眼可见地放松。
然后卫航缓缓睁眼。
卫航似乎做了噩梦,惊恐地坐起身来检查身体之后,大口大口喘息。
我从阴暗处踱步出来。
「卫航,你为何要害我药谷三十二口性命!」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