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初一那年的同桌。
她长得很漂亮,瓜子脸,一双杏眼大大的,很可爱,目光清明,嘴角右边还有颗小痣,有种别样的韵味,但是她太瘦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衣服套在身上兜不住,空落落的,而且她身上总是会有或大或小的淤青,隔段时日换个地方,我也尝试问她,她只含糊说是自己摔的。
我觉得上学很苦,她却喜欢且深深受益。
她说她妈妈希望她走出去,走出这个穷乡僻壤,去外面看看,她想带她妈妈去外面。她提到妈妈时总是很开心,双眼都闪着希冀的光,嘴角也不自觉扬起来,脸颊旁边是两个梨涡,很漂亮。
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夸了,她一愣,说她妈妈更漂亮,像是画卷里的美人走了出来。她一有机会总是要提到她妈妈的。
一日,家中给我塞了些糕点带去学校,我不爱吃,实在是没什么甜味,一碾就碎,粉状似的在嘴里糊成一团,有点恶心。
我向她借了很多次笔记,她第一次问我要东西。她问我能不能给她一块糕点,那当然好,我正愁没人帮我解决掉这个。她却十分感动,捧在手心里,细细看了好一会,过了许久也不见吃,我看出她的珍惜,拍了拍胸脯,向她保证。
没事,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天天带。
她无奈笑笑,摇了摇头。
后面她向我解释说她妈妈以前常买,那时母女俩人就坐在月光下,看着河里的涟漪被鱼儿泛起,再吃几块糕点,算是为数不多休闲时间。
她学习成绩很好,我们老师每天都夸她,说她可能以后是个大学生,她对此只是羞涩地弯起嘴角,未置一词。
不过那几天她好像确实太勤奋了,她到的很早,比就在学校附近住的我都早;她走得很晚,下了晚自修都走光了也不见得她动身。我甚至还跟她开玩笑,我说你不会是在学校里睡吧,无时无刻不在学校。
她的目光飘忽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着说,这又不是她家,她怎么会睡在这。
那天上着课,我昏昏欲睡,鼻子突然嗅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的馊味夹杂着其他怪气,熏得我直皱眉头,转眼却瞥见她如临大敌的目光,刚想开口问,教室外头拐进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我再一闻,发现了一个事实:他就是那个臭味的源头!
那个臭男人浑浊的眼扫了一圈,突然愤怒地瞪大了眼,摇摇晃晃地迈进教室里,直冲冲往我们这头来,我被吓了一激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能愣在原地。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往日温和的双眼此时异常锐利,看上去是那么的无惧无畏。
那个臭男人走到跟前,拉起她的手就要把她拽出去,老师见了也想上来劝说什么,被男人一瞪又瑟缩着回去。
她瘦弱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把推开了男人,我第一次见她这样。
后面男人扇了她一巴掌,她的脸很快红肿起来,被强行带离了学校。我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她被这样对待,一定是很伤心的,她妈妈知道了肯定也会很伤心。
我决定明日给她带些她上次问我要的糕点,希望她能忘掉这些不愉快的回忆。
但她没有来。
一日又一日,她留下的笔记本告诉我她是真实存在的,她在我的生命里绽放过,但我再也没看见过她。
老师说,她不会再来了。
我说怎么会呢,她还要考大学的,她说要带妈妈一起出去看看。
老师没讲话,但我已经知晓了一切。
又过了一段时日,我走在街上,奉命买些零嘴。这日是元宵,阖家团圆之时,就连我们这种小地方也要凑个热闹,七婶八姑聚在一起唠家常讲闲话。晴姨的消息最是灵通,她两眼一转,神神秘秘地看了周围,夸张地用手挡住嘴,一副谨慎模样。
诶,你们晓得吗,前几天那条街上的一个女孩子吊死了。
她朝另一个方向努努嘴,示意是在那边。这番话很快勾起了众人的兴趣,大家都要来问一问。
就是那家的醉鬼啊,前几年害自己老婆吊死了,现在女儿也赴了后路,啧啧,听说那姑娘原本在学堂里还经常被老师夸,被那醉鬼强行逮回来补贴家用了,赚来的钱不是拿去赌就是拿去买酒,造孽啊。
众人又是诧异又是唏嘘,纷纷附和。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姑娘早早走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七嘴八舌说完,人群四散,是了,这个元宵总归还是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