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人斗法记。 我妈八十一虚岁。老太太细胳膊细腿，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撩开步子，“嚓嚓嚓”，快得我也赶不上。我妈还不停催我：快点快点。 只是我妈鹤发鸡皮，满脸皱纹。看得我有点难过，我妈若是鹤发童颜，那该多好啊。真想时光里再走出我年轻的妈，伶牙俐齿，风风火火。 我妈乐善好施。在小区，她是外来户。和我爸单枪匹马。好在我离得不远，我妈又性格开朗，很快和一帮人打成一片。 所以，我妈不寂寞。 苏州老人嘛，一部分人永远排斥外来户，就算你是老苏州。她们也以我是当方土地自居。莫名其妙的优越。 你们算啥呢？老太太们扁着嘴唇，眼睛一斜一斜看着我妈背影，嘴里吐出两字：飞来燕子。 我妈就当没听见。只要你不和我正面硬杠。我妈一概不接招。 最先发难的是住楼下小车库的老太太，她儿子是公务员。她看我妈的眼神，永远是高人一等的斜睨。 我妈入住没几天呢，楼下老太拖把不见了，她气势汹汹拦住我妈，开口就斥问： 你这个飞来燕子，为啥偷我拖把？ 我妈莫名其妙，老两口两室一厅，家里装修得五脏俱全，大小新冰箱就有两个，哪个不比拖把值钱？ 我妈没生气，她解释自己没拿，越说人家越不信，越拌话就越多。老太太重重顿脚，食指狠狠戳向我妈鼻子方向： 我这个当方土地，还怕你这个飞来燕子不成？ 好像她真是土地老奶。 我妈也不是吃素的。 我妈不像我言语笨拙，她直接开火： 呵呵呵，我是飞来燕子，你嫁了二嫁，死了两个男人，飞来飞去落到这里，你算啥鸟？ 小地方嘛，谁不知根知底，老太太彻底哑火，到死也没再来惹我妈。 现在一直惹我妈的是一楼邻居，人家做几十年假烟，赚得盆满钵满。走路都像一只神气活现的女公鸡。 这地方，早先年是假烟根据地，做的都赚大发了。 她看见我妈也会打招呼，说说就进入炫富主题： 伲屋里儿子不听话呀，两套别墅不肯一道买，1200万一套又不贵。 她蹙起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妈淡淡一笑： 伲屋里儿子女儿做做吃吃，睡得踏踏实实，不好跟你们比。 她听出话里意思，屁股一扭，转身就走。 半夜两三点是出货时段，拿假烟的大货车开进小区，楼道里脚步声踢踢踏踏，一楼开门关门声嘎啦嘎啦，吵得我妈睡不着。 我妈从没抱怨一次，不抱怨不等于人家会对你客气。 像我妈这样的老人，根本不在暴发户眼里。 侄儿小女还小时，下雨天不能出去，就在客厅骑自行车玩耍。 一楼砰砰砰开始捶门，我妈刚打开，一一楼就气势汹汹闯进来，指着小丫头哇啦哇啦喊： 你们阿有家教的？不晓得我们晚上忙，白天要补觉？ 小丫头吓得躲到我妈房间，不敢出来。 我妈说，孩子也难得呢，下雨天没处骑。 一楼不依不饶： 下次不许骑！没家教！ 我妈板脸了：谁也别来指手划脚。我们白天玩晚上睡，我们清清白白。你要图清净。安息堂里一年开两次门，早点去。 一楼瞪我妈一眼，骂骂咧咧，灰溜溜走了。 上回，一楼又来敲门，不让我妈在阳台晾拖把： 你不懂啊？你拖把水滴滴答答落下去，那方位是财神老爷。你坏我风水。 我不懂鬼神。只晓得初一月半烧香。 我妈冷冷回答。 她家儿子住三楼，拖把水每天像下雨，哒哒哒哒落在我妈家顶棚。我妈啥也不说。 这回，又有事了。车库外的消防通道，有一间房大，一年四季都是她占着。 我妈家应该配套的大车库，也被她家占了。上面还写和房子对应的门牌：202。分房时，她们和拆迁办有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爸看到202的门牌被白漆涂了，露出红色的字。我爸气不过，说去闹闹，被我妈劝阻了： 算了算了，我们老了。没啥好争的，争了也带不走。 我爸摸摸头，泄气了。 我妈不争，在一楼眼里就是没用。 年里请客，我妈家的大圆桌楞是没法从小车库拿出，小车库只有几平方，塞的满满当当。 我妈拿了四个椅子出来，放在一楼占据的通道边。方便圆桌挪出来。 一楼直接冲上来，斥问我妈： “你为啥放在我的地方？” “公共地方呀，” 我妈回答。 我妈本来打算请好客，再放回去，只是暂时挪一下。 等我妈忙好下楼，看到四个椅子东倒西歪。都被一楼扔到小区自行车道上。 真是怒从心头起呀，我妈啥也不说。哐哐哐就把一楼的杂物往自行车道扔。 一楼怒气冲冲，命令我妈： 你阿给我捡起来？ 我妈指指自己鼻子：我给你捡？ “你给我捡起来！”一楼开始咆哮。 河对面的惠根听到了，他冲着我妈喊： 老阿姨，不要睬俚不要睬俚！我中人不服，看不过去。我过来我过来。 惠根哒哒哒奔过来，嘴里还在喊： 老阿姨老阿姨，你不要捡，我都给她扔到河当中去。 一楼闻言，起身就往楼上走，她知道惠根不是我妈，说得出做得出。 刁人还需勇者磨啊。欧耶，我妈小胜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