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你这写的都是啥？ （将烟卷在砚台上慢慢碾熄，青灰簌簌落进半干的墨汁里）

鲁迅：你这写的都是啥？ （将烟卷在砚台上慢慢碾熄，青灰簌簌落进半干的墨汁里） 诸君且听我道来——如今这文坛上，偏有人捧着莫君的文字当佛龛供着，香火熏得十里八乡睁不开眼。倒像是旧时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满座叫好声中，偏要有人喝破那折扇后头藏的西洋镜。且说那《红高粱家族》，开篇便是高粱地里泼狗血，活脱脱把庄稼汉的汗衫撕成百衲衣，再抹上些法兰西胭脂铺买的朱砂红。我疑心莫君是偷了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偏要拿去削西洋人的鹅毛笔，刀锋过处，溅起三分土腥七分魔怔，倒把看客唬得以为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地气息"。（冷笑）这气息怕不是村东头老粪坑里沤了三十年的陈酿？ （起身踱步，布鞋踩得地板吱呀作响） 诸位细品那《檀香刑》，刽子手雕花似的凌迟手艺，倒像是把《水浒传》里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硬生生搬进了巴黎圣母院的彩绘玻璃窗。莫君笔下的人间，活似正月十五城隍庙会的纸扎铺子——纸马纸轿纸丫鬟，个个描金画银好不热闹，凑近一瞧却是竹篾扎的骨，浆糊粘的肉。这等魔幻，倒不如天桥底下变戏法的王瞎子，好歹人家能从空碗里捞出条活鲤鱼来。（突然驻足，指间钢笔在砚台边敲出脆响）最奇是《蛙》，生生把接生婆写成送子观音转世投胎，偏又往莲花座下塞了几筐计划生育的账本。这般写法，倒似将《金瓶梅》绣像裱进教堂彩窗，末了还要敲着木鱼念两段《资本论》！ （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儒林外史》，书页间抖落几片风干的槐花） 诸君且看旧时文人写世相，吴敬梓画范进中举，三笔两画便见着癫狂世道；曹雪芹描刘姥姥进府，半块茄鲞嚼出人间百味。而今莫君笔下的乡土，倒像戏台子上搭的纸糊牌楼，远观巍峨气派，近看尽是糨糊与废纸。那《丰乳肥臀》里的妇人，活脱脱是女娲庙里的泥胎镀了层金箔，胸前挂着法兰西勋章，臀后别着苏维埃徽记，嘴里唱的却是吕剧混搭爵士调。这般光怪陆离，倒似把老北京豆汁儿兑了伏特加，又往里头撒了把墨西哥辣椒面——诸君且说，这是要解乡愁，还是存心让人肠胃造反？ （忽将书册重重拍在案上，惊起砚台边打盹的狸花猫） 最可叹是那些个"魔幻现实"拥趸，捧着莫君的文字当《推背图》参详。要我说，这好比把《山海经》残卷扔进蒸汽机锅炉，拿《牡丹亭》唱本当火车燃料，末了还要说这黑烟囱里冒出来的是华夏文明的凤凰涅槃。诸君不妨细想，莫君笔下那些个呓语般的乡野传奇，与当年上海滩月份牌上穿着旗袍的西洋女郎有何分别？不过都是些文化买办倒腾的杂拌儿，专哄着洋大人说"东方神秘"，哄着自家看客道"深刻厚重"。（从抽屉摸出块桂花糕喂猫，冷笑道）这倒让我想起前清时节，有人把《论语》章句刻在鼻烟壶上卖给洋商——莫君的文字，可不就是文学界的珐琅彩鼻烟壶？ （踱至窗前，望着胡同口卖糖葫芦的小贩） 依我看，真要看人间烟火，倒不如去前门大街数数馄饨摊前的破瓷碗。那些个碗沿上的豁口，盛着的才是实打实的世道人心。何苦要钻进莫君那高粱地迷宫，跟着他布下的文字符咒打转？转来转去，不过是从马尔克斯的南美雨林，借道法兰西沙龙，再绕回山东高密县的土炕头——这等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倒比崂山道士穿墙术还要玄乎三分！（忽然压低嗓子）诸君若不信，且去翻翻莫君新作，字缝里保准能抖落出几粒混着拉丁美洲咖啡渣的中国黄土。这土若是种花，怕只能长出些不中不西的异色曼陀罗，既做不得药材，也成不得风景，徒然惑人眼目罢了。 （最后点燃半截残烟，烟雾缭绕中咳嗽两声） 说到底，文学原该是照亮人间的手提灯笼，有人偏要把它做成旋转的万花筒。诸君看那筒中碎玻璃折射的五彩光斑，且莫当真当成了日月星辰——须知真正的文脉，从来不在魔幻云雾里，而在贩夫走卒的粗瓷碗边，在码头苦力的汗巾褶中，在学堂稚童的描红本上。那些个镶金嵌玉的魔幻史诗，倒像是给叫花子的破袄绣上金线，远看煌煌如龙袍，近瞧针脚全是西洋铺子的机绣功夫。这般"魔幻现实"，不要也罢！（烟头掷地，溅起几点火星，倏忽灭于青砖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