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宁国皇宫御花园内觥筹交错,笑语欢声。当中舞女身姿曼妙,笑靥如花,迷红了见识浅薄的官员的醉眼,不知因酒还是因人,显出醉态来不幸沦为同僚的笑柄。见多了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们恍若未见,带着得体的笑容相互恭维敬酒,偶尔还有高傲的冷哼一声,吓得邻近的下人越发恭谨。宫娥内侍们端着大内的美酒佳肴殷勤灵巧,熟练的为各位贵人布置。因为弱冠之年的小将军秦励大败北方蛮邦,不仅一雪前耻,还逼得蛮邦敬献珍宝、牛羊俯首求和。龙心大悦,秦励被封一品护国将军,还得了名满天下的奈何珠。今日皇上又在御花园大摆庆功宴,谁都怕出了错败了皇帝的兴致。另一边,鬓影衣香、宝光流转,内眷们都打起了精神争奇斗艳,端庄的夫人们带着花枝招展的女儿,三五一堆,一边温语闲聊,一边暗自相互打量着服色首饰,莺声呖语、浅笑盈盈。
听累了“万岁”“圣明”“英明神武”的皇帝走后,大小臣子都松了半口气,宴会更加热闹沸腾。身为主角的护国将军秦励勉力应付着同僚的敬酒和恭维,冷脸上摆上一丝假笑,心里烦躁无比。他的好兄弟安王爷龙栩一脸玩世不恭,撞上来赖在旁边和他闲聊,才让他压住心头火气——这庆功宴真是无聊之至。
“奈何珠给我玩玩好不好?”安王涎皮赖脸的玩笑道。
“好啊,回头到我那儿拿吧”秦励满不在乎,那珠子确实漂亮,华彩盈盈,据说上古传下来的,历经千年宝光不辍,一直被蛮国珍藏,只是不知道名字“奈何”是怎么来的,不过对于他,也不过一个赏玩之物。
“兄弟真是大方啊!”安王乐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
“去——”小将军不耐的甩开他的手。
安王不以为意,凑到他耳边继续八卦道:“这回你立了大功,你的婚事怕是挡不住了。听我母妃说,不仅陈尚书家小女儿,连我十五皇妹都属意于你呢。少年英俊啊!”
秦励越发不耐,他怎么不知道,那些女人见了他矫揉造作的样子傻子都看得出来。“哼。陈尚书,你怎么不说是你岳翁?”
一提到此,安王也有些没精神,又饮了杯敬上来的酒,小声道“真不明白母妃他们怎么想的,竟然要我娶她家的长女。那个陈紫嫣我见过,无聊的紧——”霏霏那么骄傲的女子,想到这儿,脸色也暗淡下来。
秦励应付了几个同僚突然发现他竟然一脸神伤,吓了一跳:“不会吧,难道你遇到克星了?”他知道安王一向眷恋花丛,但不过是玩玩,而今日的样子,倒不似平常。
安王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她的名字怎么可以在这酒桌上提起,那个美丽的名字只适合在心中口中温柔深情的呼唤。更何况,他还记得上次被刻板的陈奉良看到霏霏的歌词,也变了脸色,之后每次霏霏登台,他竟然也在而且处处与自己做对。他可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霏霏……
秦励看他的模样,揶揄道:“你也有今天!”
多年后,安王不止一次想起当日情状,那天,如果他说了霏霏的名字,一切会不会不同。可是,她的名字,自己怎会告诉别人。不知道,是自己伤人太多的报应,还是原本就像她说的——无缘。
深夜,筵席终于散了。秦励步出宫门,家将张正已经牵着马等着,黑马看到他,顿时跃跃欲试。秦励笑笑,摸了摸马头安抚它,准备步出宫门,四周安安静静,原先的喧嚣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秦励的脸色也沉下来,他不喜欢宴会,更讨厌宴会后的安静,让自己毫无准备的面对空寂的心,仗打完了,事情做完了,原先被填满的心一下子空下来,回到府里又能做什么?同样空荡荡的地方,自己百无聊赖,怪不得朝中人都盯上自己婚事!其实,这样的日子,秦励也不喜欢。
“秦将军!”陈尚书红光满面。“真是巧啊!”
秦励心道,鬼知道是不是这么巧,拱手为礼道“陈大人!”
“秦将军年少有为,此次……实在是国之栋梁阿!”颠来倒去这么几句词,秦励已经不听他说什么,也不愿再多说话,淡淡一句:“过奖!”
“怎么会呢,我朝几十年来……”不知道陈尚书平日察言观色能力哪去了,径自滔滔不绝,眼见秦励的小厮牵了黑马过来,连忙转题“这是小女紫媚,媚儿,见过将军”他身后的小姑娘娇媚的过来,俯身行礼。
又使这套,秦励已不耐烦的翻身上马道“不必多礼。末将还有事,告辞”。也不再管这边境况,绝尘而去。秦励并不排斥有个人陪在身边,但是他绝不要有个讨厌的人甚至再带上一群讨厌的人在身边。
翌日,散朝归来,管家早已开了门,秦励懒得下马骑着马就直冲回府。弃了一帮等着搭话的大人小人,感觉真是痛快。忽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赶上来,递过一封信道:“我家公子请将军一晤。”显然是处心积虑。
秦励心怒,正要让张正把人赶走,扫见信封上写得不是某某敬上,而是一排小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由一怔,身位将军,自幼熟读兵书,却没看过这样的恢宏壮阔的说法。看那小厮,不卑不亢,虽然恭敬立着,毫无仆役之态,两道剑眉,双目明澈柔婉如一泓秋水,秦励伸手亲自接过信封,见他双手纤细白皙,像足了女子,心下犯疑,没多想就骑着马围着他看。身形也像女子呢,那小厮被他看得有些发窘,垂下眼帘,脸色微红,竟显出几分艳丽。这人一定是女子,而且不像下人,秦励暗想,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秦励说着暗暗观察她的表现。
那人听他这么一问,抬眼有些惊异的看着秦励,大概也明白已被识破,不过很快又恢复从容,正色答道:“将军,我是谁无关紧要。只是想与将军交易。信中已经写明,告辞。”说完竟转身离去。
张正正要拦下她,被秦励挡住,低声吩咐:“跟着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晾在一边的时候,而且是被一个女子!自己倒要看看,她要搞什么花样。忽然看见还没出发的张正睁大眼睛貌似惊恐的看着自己,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人都变了。
张正看出他不快,支支吾吾的说:“爷,爷,刚刚好像,盯着、盯着那个小厮……笑”。
秦励醒悟到自己刚一直在看她背影,竟然还在笑,第一次感觉不太自在,忙掩饰:“你还不快去,跟丢了别回来见我!”拿着信急急回府。
秦励一边由人换官服,一边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见字迹清奇飘逸,一个个像生了翅膀要飞出纸面:“秦将军:你好。本人有兵书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自认为是兵家宝物。将军看到信封上片断,想也知道书的价值。我想用这两部书换奈何珠,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将军如果有兴趣,请三日后到望江楼一晤。陈落”。真是想不到,从军数年,也见过些不循礼法的人,可也没见过谁写信这么没规矩。会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兵书,像是世外高人,可世外高人甘愿拿这么珍贵的兵书换颗珠子?秦励坏心的想,难道像龙栩那样要讨好女人?可看这信这么平白,没有丝毫文采,又怀疑会不会是蛮国人,难道奈何珠有什么奥妙?可蛮国要有这兵书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想不明白,让人把奈何珠拿过来,除了漂亮些也没看出什么。正想着,看见张正一脸懊丧的回来,低着头不敢看他,“怎么了?”
张正脸有些发红:“爷,跟,跟丢了。”
什么?张正武功不错,难道那女子还会武功,可刚刚并没有发现啊,果然不是等闲人物!秦励瞪了他一眼:“洗马去!”
“是”张正一脸郁闷,也不知道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秦励把那封怪信又看了几遍,又看看奈何珠,换了身玄色镶云纹的外出服,准备到望江楼探探。刚收拾停当,听见几声怪笑,安王龙栩穿着身白得晃眼的衣服正“倚门卖笑”,“秦兄,最近不是一直在躲各位大人的邀约吗?怎么要出门的样子”,说着懒洋洋的进来,继续玩笑 “难不成秦兄也动了春心,啊不,凡心,佳人有约?”
秦励懒得理他,“敢情我门上人都是吃闲饭的,哪天得都赶出去!有事吗?”
龙栩眨着漂亮的眼睛,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不是借奈何珠来玩吗?你可答应了的,不许反悔啊!”
“奈何珠?”秦励停下来,“你要拿我的东西讨好哪个莺莺燕燕?这次不行了,我要拿它作交易。”
“我没听错吧?”龙栩精神起来,“御赐的东西你去做交易?还有人要与你交易?”
“嗯。我需要看看。”秦励也觉得有点不平常,看龙栩难得认真思索的样子,想起自己虽然玩笑毕竟答应了给他奈何珠玩,“你真的要用?你玩够了我再去换也行。”
龙栩淡淡笑了一下:“不用,我只是开玩笑。好像再贵重的金银珠宝,她都不在意。”醒悟到自己一时说漏了,抬眼看到秦励果然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假咳一下,恢复自己平时的样子道:“既然你有事,我就先走了”。走到门口想起来回头正色说:“秦兄,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有些不平常。”
秦励自然也知道,不过还是打算过去,脑中浮现那个女子高贵清华、不卑不亢的影像,这样的对手可不多见!何况还有那样的两部兵书,秦励越发感到自己的对手不简单。
三天时间足够秦励把望江楼查一遍。望江楼本是浔江边老店,到现在东家顾晖已是第四代。顾晖本意在功名,经营不善,日渐萧条,几乎要被同行吞并。一年前突然添了不少新鲜吃食,还精制了什么“优惠卡”,分贵宾卡和普通打折卡,还有其他一些小手段,比如什么幸运顾客类的。大堂还有人表演,曲调歌词也都很新颖,许多朝中文人才子都叹服不已,成了京中最有名的饭庄,人们盛传顾晖得了个神秘的帮手。最近的事情,就是那儿一个歌女霏霏,把风流王爷安王爷都迷住了。不过这霏霏姑娘从来都蒙着面纱,也不定哪天出现。秦励翻看着属下带来的消息:“顾晖那个神秘帮手怎么回事?”
“属下无能,那人从不露面,求爷再宽限几日”。
“算了!”不知为什么,秦励的脑子里出现了陈落的名字,恐怕和他脱不了关系。秦励常有这种直觉,虽然没什么根据,但往往很准,在战场上帮了他不少忙。秦励把奈何珠装进御赐时的黄绫锦盒揣进怀里,想想又让人拿了颗珠子,照样装上,检查随身带好了药物和飞刀。吩咐人叫上张正,让张正带上真的奈何珠,准备到望江楼。张正显然还没从跟丢人的失败中走出来,拿着珠子有点发抖。秦励也没理他。
正要出去,张正红着脸犹犹豫豫的开口:“爷,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又不是去打仗!”秦励说着已经迈出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对手虽不可小觑,但一个女子,在天子脚下,凭自己和张正的武艺,还不至于被人算计了。
因为在边关作战,秦励第一次到如今誉满京城的望江楼。楼的位置很好,前临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后面就是浔江碧水,许多文人到此也是贪这里的好风景。高悬的“望江楼”牌匾据说是顾家前辈所提,门前对联“沽酒客来风亦醉,欢宴人去路还香” 写得一派风流。秦励和张正刚下马,早有殷勤的仆人过来牵马,门口两个小二迎上来:“二位爷里边——”,两个小二竟长得一模一样,又穿了同样的灰衣短杉,搭着白巾。秦励心想:果然是好手段,双生子虽不少见,两个一块儿站在店门口确是有趣的很。秦励特意错过了吃饭时间过来,见大堂内许多桌子仍被占了。店内早有人迎上来,殷勤道:“二位爷楼上雅间如何?”
秦励点了头跟着,刚上楼见一人过来跟小二说了什么,小二转头恍然道:“原来二位是东家的贵客啊,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东家请您到我们竹叶居,这间房风景最好,开窗您就能看见……”秦励明白自是那位“陈落”看到自己了。落座后,小二端上了茶水点心,就退下了。张正刚验了毒没发现问题,就听到有人敲门。秦励用眼色命张正打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她!——那个“小厮”。不过今天,她没有打扮成下人,淡青色长衫,墨玉环束住头发,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手捧方木盒瘦弱小厮,看样子也是丫鬟扮的。
“秦将军,在下陈落”,来人温雅的施了一礼。
秦励故意倨傲的一抬手:“姑娘不必多礼”。就听张正“噗”的一声把茶喷了出来,惊异的看他又回头瞪大眼睛去看陈落。秦励这才想起没告诉过张正她是女子,也没想到张正没看出来,心道:真给我丢人!
经他这么一闹,陈落脸上原本的一丝恼怒褪下,淡淡一笑,吩咐自己的丫鬟:“小墨,让人把这儿收拾一下。”从容坐在秦励对面。那个丫鬟忍着笑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的盒子放下出去了。
张正有些懊恼的低着头。
“秦将军,不知您是否愿意与在下交易?”秦励正心叹自己开局不利,就听见对方丝毫不在意自己点破,也没有虚仪客套直接就奔向主题,心里没来由有些失落。从来都是自己让别人废话少说,自从遇到了这个陈落,事情总是不受控制。这时小二进来重新收拾了桌子,秦励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在发呆,幸好小二进来!
待小二出去,秦励还是想控制住局面:“从没见过像陈姑娘这样直接的女子!”从那封信就看出来了!不文不白不雅不俗,真难说什么。
“言归正传如何?”陈落依然不受他影响,她端起茶盏轻轻划了下茶沫,优雅的饮了一口,淡淡说道。
秦励看她动作俨然是大家闺秀,可这语言行为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再拖延,正色道:“陈姑娘的兵书在下确实有兴趣,只是刚看那一段,只是不知道全书如何?”
陈落看上去好像料到他会这么说,让身后丫鬟递过盒子:“秦将军不必担心,在下已经完成了半部,您可以验看是否有价值。”秦励伸手正要去拿,她却好像没看到,继续说:“只是,不知秦将军能够让我看一下奈何珠?”
秦励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失败感,亏自己还准备了那么多!不动声色的让张正把奈何珠拿出来。打开锦盒,奈何珠幽幽的光华流泻出来,像皎洁的月光照射着浔江水。秦励看到陈落的眼中瞬时蓄满了泪水,身体也在微微颤动,秦励见陈落如此,竟也有些发呆。陈落身后的小丫鬟急急提醒:“小姐,小姐——”两人回过神来。
陈落佯作镇定,把盒中半本书推给秦励:“秦将军,十五天后我们还在这里交易,我用写完兵书换奈何珠如何?”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滑落出来。
秦励忽然不忍心看她伤心,低头翻开那半本书,立刻就被吸引: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奇道:“这是姑娘写的?”
陈落摇摇头:“不是,作者叫孙武,我只是机缘巧合得到。——可以吗?”秦励明白这书对自己而言比奈何珠重要的多,当下答应。
“多谢!”陈落平静下来抬头一笑,秦励仿佛看到春风拂过,冬日寒冰软成溶溶春水,奈何珠的风华也不过如此。
然后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秦将军,在下只是一个小商人,求奈何珠也只为个人,决无他意,还请将军不必再派人跟踪。”秦励心中一滞,强撑着答应,目送她走出去。而旁边张正已经恨不得埋到桌子底下了。
“交易”谈完了,秦励却不知为什么不想立刻回府,随手拈了块点心,站在窗前:正值初夏,浔河水满,富丽的画舫缓缓行驶,时而漏出丝竹之音,渔人们驾着小船,有的小船上还落着鱼鹰,时而箭一般扎入水中,渔人们大声相互玩笑招呼,岸上有老人牵着孙儿在树下休息,交游的士女在绿树掩映中穿行……自己和兄弟们出生入死为的也许就是这一派太平和乐吧。十年前父亲在于蛮邦的作战中重伤去世,母亲原本病弱,得到消息再也无法承受,十岁的自己不肯被身为贤妃的姑母接入宫中抚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府里只由忠心的家仆和父亲的旧部照应教导,如今国恨家仇已报,皇上隆恩厚赏,朝野赞颂,可为什么心里仍然空荡荡的,像缺了什么东西?点心清香绵软,别有风味,秦励又想起了与自己做“交易”的陈落,小二说自己是东家贵客,如果她是望江楼东家,那她与顾晖会是什么关系?那么有神采的眼睛,想起她手中的兵书,难道她真的是顾晖的神秘帮手?她看上去坦坦荡荡,霁月光风——秦励以前从没有见过可以如此形容的女子,想起自己先前做的种种准备不禁也有些赧然。
忽然,秦励看见一道窄门里转出的正是她的身影,心中一喜,而随后又出来一人,竟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看起来像一个文弱公子。秦励看见他要把什么东西给陈落,陈落推辞,那人竟抓起陈落的手把东西塞给她。陈落无奈的接受离开了,那人还站在门口。真是可恶,人家不要就算了!竟还有强迫别人接受的,空有一副斯文的样子。要是哪个女人敢把东西硬塞给自己——不对,不会有女人有这个机会。
“张正!”秦励叫到。
张正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似乎知道他在看谁,有些犹豫的说:“爷,您刚答应了陈姑娘……”
“我说那个男的,给我查下他是谁。”秦励不客气地打断他。
“爷,那就是望江楼的少东家顾晖。我们前几天查过。”
原来他就是顾晖!“你再去给我详细查一下他。”
张正不敢深究,答应着离开。秦励看着她的身影渐远,发现自己对她毫无了解!可好奇心却无比的强烈。算了,反正自己刚答应不派人跟踪她,没说自己不跟踪,秦励勉强安慰自己。正要从窗口翻出去,想起这楼里人多,仔细看了她的方向,急步下楼追过去。
很快,秦励看到了她,怕被她发现,拐到旁边小巷里一纵身上房顶,从高处追踪她的行迹。不知是因为秦励手段高超还是她没有防备,秦励一直追到她推门进了一家院落。那房子不甚华丽,倒也落落大方。秦励绕到房后翻上去,房子是一个三进大院落干净整洁,后院里种着几棵大树荫荫郁郁,却没有什么仆役来往。中间房子漂亮些,院中还有一大架紫藤,她也许就住那里吧,大概是败落的大族,秦励心想。
秦励看到中院厢房是卷棚顶,适合藏身,趁四下里没人,辗转转到东厢房顶。此时中院一目了然,还是没有什么人,院西有几棵海棠树,残红落尽,而东边的紫藤开的正盛,从架子背面直攀成一面花墙,又盖成棚顶,淡紫的小花一串串垂下来,颜色逐渐加深,蜜蜂嗡嗡嘤嘤飞舞,一个仆役打扮的八九岁的小孩好像在摘花,不知道她在哪儿。花架下摆着小木桌和椅子,桌上只放着装着针线女红的蒲箩。忽然那个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怎么了,怎么了?”青竹帘子掀起来,是那个小墨丫头。
“蜜蜂蛰我。”小孩子哭着说。
小墨拉过他的手看,口里却训斥:“又调皮摘花了吧?活该!”
这时帘子一动,秦励看见陈落也走出来,仍是那身男装,那小孩甩开小墨丫头跑到她跟前眼泪汪汪的把手给她看:“小姐——”。
她笑道:“好了好了,别哭。让小墨姐姐给你把毒针挑出来,再上点药就好了。”小墨丫头笑着把他拉到藤萝架下。
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蹬蹬跑进来:“小姐,小姐,府里大少爷来了。”
“知道了。”陈落淡淡的不以为意,“去收拾些茶果!”小墨收起蒲箩拉着那个小孩进了旁边屋子。
外面人进来,秦励一看那人吃了一惊:竟然是陈奉良!户部尚书陈之谦的公子,被龙栩称为“木头”的未来舅哥,据说不久要参加大比,夺魁有望。
“大哥!”陈落笑着走下来迎。陈奉良却看着她皱起眉头:“落雪,你难道又去——”。
“哪有!我今天是去拿我的银子,今天是月底了。”陈落和他坐在藤萝架下。
陈奉良脸色缓了些,“落雪,哥说你好多次了,你不用这么辛苦……”
“哥——”,小墨端来的茶点放好退下,“我没有很辛苦,只是给顾晖出几个主意而已”秦励觉得陈落有些撒娇,却没有自己见得许多人那么虚假造作,自然可爱。
陈奉良看着她无奈的叹口气:“小雪,委屈你了。”陈落浅笑,一只手支着头平静的看着他:“没有。没有谁委屈我,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挺好。”
陈奉良又换上焦虑的模样,训斥道:“还好,你都十八了,紫嫣已经和安王爷定亲,你年节都不回去,爹都要快把你忘了!”
“我在家,他也不记得我吧?”陈落依旧云淡风轻,抬手碰了碰身旁的紫花,转而明媚一笑:“哥,你自己都还没成亲,怎么要转行当媒公了!”
“去!我跟你说正事!安王爷那个花花公子不要也罢了,可是你哪怕稍微讨好一下爹……”
“谢了!”陈落闲闲的打断,好像他刚说的都和自己无关,“大哥,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他想不起我还好,想起我来就麻烦了,大哥想让我嫁给哪个老头子做妾啊?”
“怎么会!小雪,你放心,大哥不会让你嫁……”陈奉良没有把话说完。
“好了!大哥。府里又不是你做主,以我的出身,回去只会有这样的结果,大哥又不是不知道。”
“小雪,你……”陈奉良无力辩白,只呐呐的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房上秦励已经听呆了,竟然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