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以盛唐牡丹为喻,试图构建一个女性觉醒的乌托邦,却在精美服化道与进步口号的包装下,暴露出深层的叙事悖论——这是一部以“独立女性”为幌子,实则重复父权逻辑的伪女性主义文本。其矛盾性不仅体现在人物塑造与情节架构的割裂中,更揭示了当下影视创作对女性主义符号的功利性消费。
一、被阉割的“独立”:男性拯救者的隐形霸权
剧版对原著最致命的篡改,在于将何惟芳从“江浙沪独女”改写为“丧母无依的孤女”。原著中,女主离婚时拥有六个哥哥的支持与母亲的精神庇护,展现的是封建社会中罕见的家庭互助力量;而剧版却刻意剥离她的原生家庭资源,使其被迫依附于男主蒋长扬的庇护——从获得户籍到创业资金,每一次“独立”背后都站着权贵男性的影子。这种叙事策略将女性成长简化为“遇到更强大男性”的童话,正如剧中女主从何惟芳更名为“蒋小花”,姓名权的让渡恰是主体性消解的第一步。
更讽刺的是,剧中极力渲染的“女性互助”本质上仍是男性权力的延伸。五娘赎身的资金来自男主资助,花坊启动资金依赖男主产业,就连女性觉醒的契机也需通过猎场被男主射中发髻的玛丽苏桥段触发。这种设计将女性情谊矮化为男性施舍的附属品,与《梦华录》中“藏拙守贞”的赵盼儿形成互文,共同构成伪女性主义的经典模板:用“独立”标签粉饰实质性的依附关系。
二、贞洁牌坊的现代变体:身体叙事的双重禁锢
剧作在性别观念上呈现出精神分裂式的表达。一方面标榜女性挣脱婚姻枷锁,另一方面又执着于“双洁”设定:何惟芳虽经历婚姻却仍是处女,前夫的性暴力被处理为“未遂”,这种对女性身体“纯洁性”的病态维护,本质是贞洁观念的现代变体。当编剧让女主在保持生理贞洁的前提下完成精神觉醒,实则是将女性价值仍锚定在传统性别秩序中——正如剧中牡丹需通过“未被玷污”的身体才能获得男性尊重与社会认可。
这种矛盾在人物塑造中更为显著。蒋长扬作为“古代女权代言人”,既能贪污腐败又能开孤儿院洗白,其人格分裂恰是创作者对男性权力的浪漫化想象:他们既能破坏规则又能重建秩序,而女性觉醒必须等待这类“开明暴君”的恩赐。这种叙事将结构性压迫转化为个人道德问题,巧妙回避了对父权制度的根本性质疑。
三、苦难美学的剥削:被工具化的女性创伤
剧中刻意制造的“虐女”情节,暴露出伪女性主义对苦难的功利性消费。母亲病逝、侍女惨死、夫家迫害等密集创伤,本质是为女主铺设“道德资本”,使其后续依附男性的行为获得合理性。这种“先虐后救”的套路,将女性苦难异化为通往男性认同的赎罪券,与真正具有主体性的成长叙事背道而驰。
更值得警惕的是剧作对时代背景的扭曲。在盛唐女子本可“放妻”和离、女性经商并不鲜见的历史语境下,编剧却虚构出极端严酷的性别压迫环境,以此凸显女主的“反抗”姿态。这种历史虚无主义处理,既消解了真实女性史中的能动性,又将当代性别矛盾简单投射至古代,制造出虚假的文化批判。
四、符号狂欢下的空洞内核
该剧最大的讽刺在于,它越是用力堆砌女性主义符号,越是暴露思想的贫瘠。“经济独立”“精神觉醒”“girls help girls”等口号被抽离具体历史情境,沦为空洞的仪式化表演。当何惟芳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时,镜头却聚焦于她与男主暧昧的眼神交汇;当女性互助被简化为玉佩赎身的戏剧性桥段,真正的制度性压迫早已被美化为个人奋斗的背景板。
这种伪女性主义的流行,恰是资本与父权共谋的结果。它既满足市场对“女性向”内容的消费需求,又通过将反抗局限在个体层面维持现有权力结构。正如学者指出的,此类作品本质是“新自由主义与父权制的杂交产物”,用表面进步的话语掩盖性别剥削的实质。
结语:从“被书写的女性”到“书写女性”
《国色芳华》的困境折射出当下女性题材创作的集体焦虑:当“大女主”沦为流量密码,真正的女性叙事反而在符号狂欢中失语。要打破伪女性主义的迷思,或许需要重拾《第二性》的启示——女性的解放不在于成为“更好的客体”,而在于彻底摆脱被观看、被拯救、被定义的命运。真正的国色芳华,应当绽放在没有蒋长扬的平行时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