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香港票房冠军,被删减...
摘自 本可爱、局 局外人看电影
半个月前,我专门跑去香港,为的是那部现象级的电影《破·地狱》,当时看完就迫不及待想跟大家聊聊这部片子。
我还记得,那天的香港乌云密布,空气中胀满了潮湿的水汽,显得衰败而萧条。曾经拥挤热闹的旺角街头,出现了不少执笠的铺面,空落落地被丢在原地,无人问津。
如今的香港能诞生《破·地狱》这种沉郁厚重的片子,并不稀奇。
提到香港电影,很多朋友可能认为香港导演已经基本都被“招安”,或者北上揾食,但看完《破·地狱》之后,我坚定的认为:
至少在电影的人文关怀层面,我们还远远地落后于他们。
几天前,《破·地狱》在内地开始提前点映。很多朋友都在好奇,内地的版本是否有所删减。基于自己的责任所在,所以我又去看了一遍。
比较之后,发现尽管只有一处重要的画面被替换,但对于完整性的表达,还是造成了影响。
片中有一句台词:活人也需要破地狱,活人也有很多地狱。
尤为讽刺的是,内地银幕上被替换的画面,就像是电影的“地狱”,它还紧紧缠绕着我们,无人可破,也无法超度。
破“死人”的地狱
《破·地狱》聚焦的是香港殡葬行业,就势必要提及破地狱的仪式与喃呒师傅。
所谓“破地狱”是盛行于广东、香港的传统道教仪式,由喃呒师傅在葬礼上进行,象征着将亡者从地狱送走,前往轮回转生。
在香港,殡葬行业讲究“一文一武”,文即殡葬经纪人,武即进行破地狱的喃呒师傅。
黄子华饰演的道生,原本经营婚礼策划公司,但经济萧条公司倒闭,每月要偿还的债务超过6位数。
为了讨生活,走投无路的道生转行成为殡葬经纪人,与年迈的喃呒师傅郭文(许冠文 饰)搭档,共同坐镇一家殡葬店。
郭文为人一丝不苟,不喜欢略显圆滑的道生,嫌弃他贪财,做殡葬都是为了钱。
刚转行的道生,也的确被高额利润所震惊。策划告别仪式时,仍抱着“婚礼”思维,认为白事和红事一样,都是为了作秀。
主打私人订制,想的是如何在现场整活,加入吸睛元素,甚至把纸扎的跑车开进告别厅。
最后因为没有做好调查,冒犯了先人,被家属痛骂,也被郭文指责说对死者没有敬畏。
电影重点刻画了四场葬礼,过程中道生与郭文的关系逐渐转变,并且以死写生,慢慢表达对于生死观、人生观的探讨。
四场葬礼的情绪呈递进式,愈发沉重,所探讨议题的深度广度,都在逐渐加剧。
电影没有避讳对于尸体的呈现,这也是殡葬行业每天都要面对的日常,甚至比起从前同类型的片子,还要更加真实。
它让我们更加直接的,去体会死亡之后的冰冷、残酷、丑陋和无力。
当真正的尸体未经美化的样子赫然呈现在银幕上,带来的冲击与血腥爽片完全不同。
像是将死亡直接怼到了眼前,那是每个人在终点的样子,全无生机,任人摆布。
殡葬行业内的化妆师和尸体搬运工,直接把遗体叫“鱼”。因为见惯了,麻木了,甚至,无法再把那坨皮肉看做是人。
而事实上,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生命是无法避免的熵增过程,死亡本来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只有接受这一点,才会明白电影的“以死写生”如何达成,才会懂得道生说的那句:
做人就像坐车,能来到这个世界就赚了,与其担心什么时候会下车,倒不如好好享受过程。
本片设置了一些细节,来描写道生对于殡葬行业的态度的改变。
他制止搬运工将尸体喊作“鱼”,赔着笑脸说要叫“老板”。还顺手拿掉他们为了图省事,而放在尸体上的纸扎。
搬运工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反正最后都是要烧了。但道生却很坚持,要留给死者一份尊重。
我很喜欢这些处理,死亡是世间难得的公平,殡葬行业需要尽可能的尊重逝者,既是尊重死亡,也是给那些生前未必被这世界好好对待的人们,最后的温柔与最大的体面。
结尾的字幕里,还特地向这些饰演尸体的演员致谢,也让人感受到创作者们的诚意,从戏里延伸到了戏外。
破“活人”的地狱
电影还有第二条线,在于将“地狱”搬到了人间。通过葬礼主角与亲属们的不同故事引出“活人也有很多地狱”的表达,并试图将它们一一打破。
活人的地狱是什么?对于道生来说,是穷。
比起稍有些忌讳的殡葬行业,道生从前的婚庆公司何等风光,如果不是受到口罩带来的经济危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债台高筑。
第二场葬礼,母亲为幼小的儿子而准备。
她不打算下葬,想将儿子的尸体真空保存,放在停尸房,等到之后科技发达,再起死回生,整个殡葬界都觉得她在发疯。
尤其像郭文这类老师傅会认为这是阻止儿子投胎,是在作孽。
但对于母亲来说,地狱是所谓的传统民俗对她的束缚。
第三场葬礼刻画得很微妙,死者是年轻女子,丈夫来操办葬礼,却对流程和细节漠不关心。
有个女子冲进来,想最后看一眼死者,却被丈夫破口大骂,拦在门外。
原来她们彼此相爱,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在一起。对她们来说,地狱就是不被世俗允许和不被法律承认的爱情。
最后一场葬礼,轮到了郭文。对于郭文和女儿文玥(卫诗雅 饰)、儿子志斌(朱柏康 饰)之间关系的刻画,贯穿了整部电影。
女儿从小就崇拜郭文,渴望成为喃呒师傅。但碍于传男不传女的规定,郭文选择让儿子继承衣钵。
这导致儿女都对父亲有心结。女儿认为父亲重男轻女,羡慕哥哥受到重视。儿子反而认为父亲强迫自己做喃呒师傅,羡慕妹妹从小就拥有自由。
困住这个家庭的“地狱”,就是传统文化对于女性的排斥,与令所有人痛苦,却仍然苦苦坚守的父权制。
传统文化将女性隔绝,早就是我们社会上房间里的大象。
父亲口中的“女人有月经,是污秽,祖师爷不喜欢”等等说辞,其实是老生常谈,但很少有人思考为什么,或到底合理吗?
仿佛披上玄学或者传统的外衣,就能堂而皇之地把“荒谬的排斥”合理化。
这显得道生的发声无比珍贵,几乎是第一次代替女性向传统文化发出质疑。
纵观整部电影,对于活人地狱的刻画,维度似乎很宽泛,最终指向的都是一些无形的力量对人的束缚。
传统文化也好,父权制也罢,我们活人的世界里,充满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所谓权威,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社会群体效应的加持下,变成了困住活人的,一个又一个地狱。
本片的英文名字译为“最后一舞”,说的就是结尾那一场极有分量的戏份——
随着文玥跳过火盆,破了千百年来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排斥与隔绝,父权制葬身火海,女性获得新生。
由性别束缚强加给女性的地狱在逐渐土崩瓦解,人们会重新审视长久以来错误的性别观念。
这也昭示着所谓权威强加于人的束缚并不坚固,迟早都会随着时间流逝露出破绽。
当然这只是在电影里,现实中呢?
破“电影”的地狱
《破·地狱》内地公映时的删减画面不多,与很多电影相比甚至算是少的。
最明显的是第三场葬礼上,在香港版本中,冲进去探望死者的女子,最后在爱人手上戴上了一只戒指。
而内地版本中戴戒指的画面被删除,换成女人握了握死者的手。
对于比较细腻敏感的观众,就算看不到这个画面,也能从电影中交代的其他细节,得知两人的同性关系。
但也有一部分观众,很容易会忽略掉这个段落的表达。
戴戒指,不仅是在证明两人的关系,还在强调电影所谓的破·地狱,其实更是破·传统。
按道理来说,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除了投资者和创作团队之外,别人都不可以更改或者调整,因为会损失电影的完整性,更因为修改是独属于他们的权利。
但是最近这几年来,删减的情况司空见惯。甚至,连“肢解”都有。
比如《白鹿原》,这部曾经被某电影杂志被赞美为“真正的民族史诗”的电影,遭遇的是“肢解”,是“凌迟”。
从起初的220分钟,直接砍到了154分钟。
我再随便给大家举举删减的例子:《决战中途岛》删减2分钟,《波西米亚狂想曲》删减3分钟,《风雨云》删减5分钟,《何以为家》删减10分钟,《巴比伦》删减24分钟...
除了删减,还有更“高级”的方式。既能保证电影的时长不变,又能保证某些表达不会直接传递到观众心中。
比如给《盗梦特攻队》打码,好像我们如果看到完整的内容马上就会十恶不赦似的。
比如是放大一部电影画面的局部,来进行准确的裁切。
打着为了咱好的名义,就这么把电影给“遮”住了。但真相就摆在那里,它从未缺席。
我又想起,《美丽人生》在内地公映时,圭多经段经典告白中的“做爱”,被修改为“你想象不到我有多爱你”。
这么美好的一件事,而我们就无法名正言顺的说出来。
好厉害,总可以化神奇为腐朽。
在电影《破·地狱》里,很多人被送往轮回,消除了很多束缚,而它自己本身,却依旧陷落在所谓权威构建的“地狱”之中。
它们因此支离破碎,因此水深火热,它们背负的枷锁,哪一天才可以挣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