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有个病人,31岁,生过孩子了,她性格活泼,只不过病程太长,人精神已经萎了。 她2023年的年底开始莫名其妙发烧,烧了2个月,最高40度。 2024年2月左右去瑞金医院住过院了(内科顶级牛,尤其是血液科、内分泌科),能查的全查了,没有查到任何发热的原因,感染、血液科肿瘤、自身免疫的问题,全都被排除了。 只能先回家,回家后慢慢的也就自己退烧了,没有再管。 2024年的4月,她的左侧腹股沟(大腿窝)慢慢长出一个包块,硬硬的,有四五公分大。 她又去省会第一的医院就诊。人家给她做检查,认为是淋巴结增大,怀疑是淋巴瘤。 淋巴瘤是一种血液科的实体恶性肿瘤,老百姓可以通俗地理解为是白血病的一种。 于是她再次到瑞金医院做了肿大淋巴结的穿刺,病理报告没有看到异常。 后来左边大腿的淋巴结越来越大,压迫血管,她的腿开始肿了,越肿越疼。省里医院建议她,要不把这个淋巴结切了吧,再次明确诊断,而且解除压迫。 她切了。 淋巴结和淋巴管就像人体的公路系统,一段路,连着一个车站。淋巴结就像是车站,里面有警察(免疫细胞),有油(乳糜),有车流人流(体液)。切除约等于是把车站无差别轰炸端了。 切完了以后,淋巴管漏了(名称叫淋巴瘘),就像是高速公路中间一节被炸了以后,所有的车都从路上掉了下去。 淋巴瘘是切除淋巴结后比较常见的一个副作用。 切除以后的病理是淋巴结内血管平滑肌瘤样错构瘤,这是一种良性肿瘤,也大概率跟之前的发热没有关系,切除解除压迫就可以了。 淋巴瘘了以后,她大腿窝鼓起了一个更大的包,压迫更厉害了。 没办法,再住院,当时为了明确观察一下这个包,又做了盆腔的CT,这次意外发现盆腔里有个包块,可能是卵巢的肿瘤。她为了切除这个肿瘤,来我们医院了。 2024年11月术前她又做了一个PET-CT,这是她2024年第二次做PET-CT,第一次因为不明原因发热,第二次因为卵巢肿瘤。 两次报告一对比,这个盆腔的肿瘤跟左侧髂窝离得很近,代谢明显增高,不能排除是淋巴管漏造成的继发感染?还是恶性肿瘤?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次这个包跟年初比,是新长出来的。年初并没有。 切吧。 腹腔镜开进去。卵巢好好的啊,子宫也好好的,妇科系统上啥东西也没长。 但是子宫的下段跟左侧盆腔粘死在左侧盆腔的一边,那个地方鼓了个包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腹膜后长出的别的什么东西,影响到了子宫的形态,所以在拍的片子里看着像是妇科来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主任觉得虽然病情不是妇科的,但病人大老远来了,麻醉也麻了,花了这么多时间金钱精力,要不转开腹吧,怎么地也把事情弄明白。 做这个决策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如果开腹以后,那么大个伤口,最后还是像上次切淋巴结一样,对病情的诊断毫无帮助,不了了之,还要病人承担手术的副作用,实在是难以交代。 交代病情以后,还好家属很配合,签字,开腹。 开腹扒拉了半天,好像就是前面的淋巴管瘘的包块,跟盆腔连起来水肿的软组织而已,有点泄气,后来也许是一个动作的巧合,也许是出于外科医生的直觉,主任在某个角度碰巧摸到了实性的肿块,是它!后来完整切除了。 左侧腹股沟淋巴瘘的问题也请外科的教授帮忙一起解决了。 术中快速病理报,那个肿块是恶性肿瘤,具体性质待常规病理。 病人家属对于肿瘤能够完整切除,终于能明确病情很感激,术后恢复一点以后就带病人回家休养了。 病人本人还很年轻,临走的时候还抱着将来最终病理能从恶性变良性反转的希望。 昨天病理报告出来了,是血液系统的恶性淋巴瘤。 原来她的淋巴结增大,是病情早期的反应性增生。 从她一开始发热,到今天明确诊断,接近一年过去了,这期间花了很多钱(尽管医保报销一部分),跑了很多次省会和上海,她几乎失去了工作,家人也在陪着她来回奔波。 她没有去一家小的医院,也做了所有的检查,不存在误诊,但疾病的“狡猾程度”让她和我们直到今天才知道一切的答案。 当初她为了确诊淋巴瘘,省里医院在她左脚的每一个脚趾缝的皮下注射了“亚甲蓝”(一种染料),亚甲蓝顺着皮下的淋巴系统回流,最终让她的腹股沟10cm包块全变成了蓝色。 她成了一个拥有蓝色左腿的人。 我想起当她第一天来到我面前时,伸出她有着4个蓝色针孔、被病情折磨时间太长、皮肤已经枯槁、颜色灰黄的左脚,想起她灰白的面色和灰红嘴唇,想起她的宝宝只有3岁,奶声奶气打微信电话等她回家,这才真的觉察到,这世界上又多了一家苦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