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裴轩定亲前夕，我看着帕子上的血迹，想着措辞。

自他赴任御史后，他的书房内灯火长明。

我捧着煲好的参汤，行至门前时听见书房内婢女彩玉的声音。

她泣不成声道「轩哥哥，这些年你和她的情义早就无了，你明明心悦于我，为何还要娶她？」

裴轩叹气有些无奈道「彩玉，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如今我贵为御史，冯家于我有恩，我若不娶她，别人怎么看我，我这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原来日夜操劳是假、疲惫不堪是假，他只是心里已然有了别的女子。

我攥紧手中的参汤，转身离开。

裴郎，我这将死之人，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1

我与裴轩青梅竹马，裴家没落后，我爹收养了他。

我十二岁那年，爹爹病逝，我家也渐渐败落。

爹爹离世前将我托付给裴轩。

自此，我操持家务，做女工贴补家用。一次又一次送裴轩进京赶考。

七年如一日，他始终没想娶我。

裴轩第一次落榜后，他将祖传玉佩递到我手中，满眼柔情「芊芊，远赴京城，我总是牵挂着你。」

「等我将来金榜题名，定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不知你可愿意等我？」

我重重地点头，泪打衣襟「裴郎，我会一直等你。」

如今，玉佩被我保存在锦盒中完好无损。那个略显稚气的少年，现在是人人恭敬的裴大人。

却未曾想过要娶我。

现在愿意娶我的原因，也只是不想被千夫所指，危及仕途。

上月，裴轩休沐在家，他的几个同僚来府上吃酒。

饭桌上，他的同僚问他何时与我完婚。

我坐在裴轩身旁，也有些期待地想听他如何说。

毕竟我陪了他七年，真的很想与他举案齐眉。

他不说话，握着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同僚们察觉气氛不对，纷纷低头不语。

直到他闷声喝了一壶酒，才拉起我的手，郑重其事道「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选个良辰吉日……」

话音戛然而止，他歪倒在桌上打翻了酒盅。

我担心他的身体，同僚们面上却皆显异样。

我以为只是因为醉酒，才会昏沉睡去。

原来他一直在挣扎，在逃避，他只是不想娶我。

我将参汤放在他书房前的石桌上回了房间。

我翻出锦盒中的玉佩，想着找个时间还给他。

这玉佩曾是我最宝贝的东西，裴轩需要钱时我宁可忙瞎了眼也不愿意卖了它。

只因它是裴轩对我的爱和许诺。

现在他不爱我了，这样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要。

翌日，裴轩面带疲色地站在我房门前，他说「芊芊，近日御史台有许多事务要忙，我就不能常回家了。」

我站在屋内，与他近在咫尺，点头以做回应。

我忽如其来的冷淡，他有些不适应继续道「芊芊，这段时间委屈你了，等我忙完便好好陪你。」

我依旧是点头不语，他脸上浮现些许不悦，拂袖离去。

我关上门，走到梳妆台前，上面是一方染血的帕子。

大夫说是心疾，药石无医。

他低头写药方时叮嘱我「姑娘，你这般年轻凡事看开些，忌多思忧虑。」

「如今裴大人功成名就，想必姑娘也即将得偿所愿了。」

人人都知我等裴轩，等成了老姑娘。大夫想着我能嫁给他肯定病就好了。

可裴轩心里有了别人，他从未想过娶我。

爹爹去世后，裴轩就成了我唯一的亲人。

冯家为他遮风挡雨，他功成名就后，我随他回了裴家。

我收起帕子，亲自去厨房做饭。

饭菜做好后，我提着食盒去御史台。

站在御史台门前，回首往事，裴轩仕途坎坷不断。

我陪着他熬过一年又一年，如今他总算成了里面最年轻有为的御史。

一切好像都如愿以偿，可我和他却形同陌路。

2

守卫引我入内，抬眼就见长廊下负手而立的裴轩，身旁是他的婢女彩玉。

「芊芊，天气寒凉，你怎么来了？」

见我来了，裴轩上前迎接，他身旁的婢女有些不悦地开口「冯小姐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不等裴轩回应，她径直离去。

裴轩一边招呼我进屋，目光却始终落在远去的婢女身上。

直到人影消失，他才收回目光「从前你陪我吃了许多苦，如今这些事，你让府里的小厮跑一趟就行了。」

我摇头「旁人来我总是不放心。」

「你许久未吃过我做的饭，今日突然想让做给你尝尝。」

说着，我便打开食盒，将菜摆出来。

他接过碗筷有些歉疚道「芊芊，是我太忙，疏忽了你。」

我坐在一旁，目光掠过屋外若隐若现的影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芊芊，我吃好了。」

「你吃过了？」我直接问他。

裴轩靠在椅子上，目光闪躲。

我起身，手忙脚乱地将碟子放回食盒「那便不吃了。」

「想来早有人照顾大人，我便不打扰了。」

转身离去时，裴轩忽然起身将我圈在怀中，他沉重的呼吸落在我耳边「芊芊，等我忙完了，我就放下一切事务好好陪你。」

我多想告诉他，七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一时。

可如今，我却等不到了。

走出御史台时，裴轩的婢女彩玉早早等在门口。

「冯小姐，有些事我们还是得挑明了说。」

我攥着手中的食盒，终于开口问她「你们何时有染的？」

她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有染？冯小姐说话也太难听了些。」

「我和轩哥哥是两情相悦，可不是你说的那般见不得光。」

我冷笑道「你明知他早有婚约在身，如今这般和见不得光的鼠蚁有何区别？」

裴轩考取功名后，也有不少人暗地里相姻亲，他皆一并拒绝。

我以为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直到他带回来彩玉，裴轩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竟真的相信，被他们蒙骗至此。

她是个厉害的女子，两手叉着腰，一脸傲然「那又如何？轩哥哥爱的是我。」

「他还留着你，只是因为他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可我是一定要嫁给轩哥哥的。」

此时我应该感叹她的痴心，细细品味她的话后，我的心泛着丝丝的痛。

「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她见我大概猜到了，忽然软了声音「冯小姐……我和轩哥哥已有肌肤之亲，我若不能嫁给他，还不吞金死了算了。」

说罢，她还流下几滴泪。

我手中的食盒应声而下，砸在地上一塌糊涂。

她很快擦干泪水，笑了笑「冯小姐，跟我争你没有胜算，还不如早点认输。」

「轩哥哥心中早就没了你，从他上京赶考途中，见我的第一眼，他就心悦于我。可他为了你还是硬生生耽误了我三年，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三年？他能让你住在裴家，给你遮风挡雨你竟然还不知足，还想他娶你。」

「你搅地他彻夜难眠，冯小姐，你就成全我和轩哥哥好吗？」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你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有何意义呢？」

她说完便哭着跑开。

3

我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发颤，那隐约的背叛展现在眼前，我的心痛地却流不出一滴泪。

幼时与裴轩两小无猜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以后会有一个女人斩钉截铁告诉我。

「裴轩心悦于我。」

「你成全我们吧。」

就连不被爱的消息，也是通过她的嘴里说出来。

明明，我才是与他青梅竹马七年的人，我才是陪他从低谷走向高处的那个人。

他也说了不会辜负我，会娶我。

没想到，许诺不过是口舌之快。

转眼不爱的，移情别恋的也是他。

裴轩，那我也不缠着你了。

你不用纠结，彻夜难眠，我放过你。

裴轩极少回府，我借着夜色，回了冯家老宅。

屋内早已破败不堪，我将房内收拾干净凑合一夜。

回老宅的第五天，忽然有人敲门，我有些紧张地去开门。

「芊芊，真的是你？」

一个女孩冲进来搂着我的脖子一阵晃，好一会儿才松开。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苏云？」

她拉起我的手左瞧右看「芊芊姐，你变了。」

我苦涩一笑，粗糙的手摸到脸上「是不是老了？」

「芊芊姐，你还是和从前般好看，只是看着很憔悴。」

我带着她进屋，她一直絮叨着这些年她的生活。

苏云是苏侯爷家的千金，我儿时的闺房密友。

她瞧见老宅炊烟袅袅，便来看看，没想到真遇到了我。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你和裴轩快成亲了吗？」

我想说裴轩不会娶我，可对上她期待的目光，我竟不忍开口。

苏云若知晓裴轩芳心暗许他人，定不会放过他。

若是联合她父亲参裴轩一本，事情恐怕难以收场。

我淡淡一笑「这些年，在我心里，我早就嫁给他了。」

苏云放下手中的茶盅，感叹道「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算真的修成正果了。」

临走时她说出嫁那日一定要给她发请柬。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来由的失落。

离开裴府半月后裴轩才发现我不在府上。

他让小厮来请我回府，我闭门不见。

许是他觉得我无理取闹，又晾了我半月，一日傍晚他敲开老宅的门。

开门就对上他阴沉的脸。

他站在院子里问我「你打算何时回府？」

我将泡好的茶放在石桌上，语气淡然「裴大人请喝茶。」

他突然走到我身前，扯着我的胳膊，眸子森冷「你到底要闹到几时！」

「你为何要不辞而别？」

我从未见他那样生气，就在我想也许他是真的担心我时。

他吼道「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我的吗？说我负心汉，将你赶了出去！朝堂上参我的折子都要堆上天了！」

他的仕途，他只是为了仕途才来找我。

不是担心我。

我凄然一笑，轻轻掰开他的手「裴大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