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伍回到村子的那天，整个村里热闹得像过年。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乡亲们在村口排成了一条长龙，围着我这个穿着军装、提着行李的“副师长”指指点点。

父母站在一旁，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笑容，几位老邻居更是一个劲儿地夸我“出息了”。

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是踏踏实实地走过军旅这条路，没想到能走到今天。

在热闹的人群中，我一眼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她——陈小娟。多年不见，她的眼神中透出复杂的情绪，似乎想靠近，却又不敢。

我的心头突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那年她当面退婚的情景，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1985年的那个夏天，阳光炙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手心里攥着的是一张没有未来的通知单。我考砸了，没能考上大学。

家里一片沉默，父母没有责备我，只是叹了口气，母亲去灶台忙着烧饭，父亲则坐在门口抽烟。

陈小娟那天来我家找我，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连衣裙，显得与村里的土路格格不入。

她站在我家门口，神色有些不自然。我知道，她一直对我有期待，也对我们俩的未来满怀憧憬。

我们从小在村里一起长大，虽然没明着定亲，但两家都默认我们早晚会走到一起。而她最希望的，就是我能考上大学，带她离开这个小村子，去城里过上她梦想中的生活。

“小娟，对不起，我没考上……”我站在她面前，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觉得自己辜负了她，也辜负了自己。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抽动了一下，强笑着说：“没事，没事，复读一年，咱们明年再考。”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家里供我读书已经十分吃力，再复读一年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我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打算——参军。村里的几个老乡前不久参了军，回来后个个穿着军装，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我也想试试这条路，至少我可以替家里减轻负担。

几天后，我把参军的想法告诉了陈小娟。她当时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声音有些急促：“你要去参军？可你不是说想再复读一次吗？”

我挠了挠头，低声道：“家里条件不行，再复读压力太大。我去参军，也是一条出路。”

我心里清楚，参军意味着离开，但对她而言，或许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未来将变得更加渺茫。

果然，她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里透出一种失望。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冷淡和疏远。直到那一天，她母亲来到了我家。

陈小娟的母亲拄着门，声音里带着冷冷的嘲讽：“你这孩子，没考上大学，去参军有什么前途？小娟的条件好着呢，将来肯定能找个好对象，你就别耽误人家了。”

我听着她这话，心里一阵难受，又不知如何反驳。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陈小娟上门。

几天后，陈小娟约我在村口见面。她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坚定。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建国，咱们不合适，我妈说得对，我不能跟着你去受苦。今天就把话说开吧，咱们还是分了吧。”

她的话像利剑一样刺进了我的心。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

我曾以为，我们能携手走过艰难的岁月，可她却选择在我最失落的时候放手。

陈小娟退婚之后，我心里虽然难受，但也不是没料到。我看得出来，她心气高，跟着我肯定是没法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参军的路，我依然坚定。

1985年秋天，我背着行李，坐上了去部队的火车。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村子，离开熟悉的人和景。

火车上的颠簸，似乎把我的心绪也一并摇晃得不那么痛了。部队的生活枯燥而又紧张，但也正是那种日复一日的训练，让我忘记了陈小娟带给我的失落。

当兵的头几年，我几乎没回过家，家里来信说，陈小娟后来嫁给了镇上一个机关干部，听说条件不错，我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而我，也开始专注于自己的军旅生活。

部队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训练、站岗、学习，生活忙碌却充实。

我的表现也渐渐得到了领导的认可，经过几年的努力，我从一个普通士兵，逐渐升到了班长的位置。那时候的我，已经彻底放下了陈小娟。

人生总是这样，往前走的时候，过去的东西就慢慢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然而，在陈小娟的婚姻里，情况却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顺风顺水。村里的人时不时给我带来一些消息。

她的丈夫虽然是机关干部，但却是个花心的人，婚后不久就传出各种绯闻。陈小娟表面上过得光鲜，但生活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并不关心她过得怎么样。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我都只是淡淡一笑，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太远，无法再回头。

我的世界里，只有军营的兄弟，只有那些挥汗如雨的日子。

几年后，我因为表现突出，被选送到军校深造。那是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从军校毕业后，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军官，继续在部队里发光发热。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也遇到了一个和我志同道合的女人——张翠兰。

翠兰是个温柔、懂事的姑娘，比起陈小娟的精明，她更多了一份朴实和踏实。她从不奢望我能给她什么豪华的生活，只希望我平安归来。

我们两人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但却像溪水般绵长。她不嫌弃我出身农村，也不介意我常年驻扎在外。我们之间的默契，似乎是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

随着军衔的逐步提升，我也终于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一名副师长。

虽然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但至少在这个过程中，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走得稳稳当当。

每次回家探亲，村里的人都对我投来钦佩的目光。

大家说起当年我高考落榜、陈小娟退婚的事，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陈小娟如今也只是一个过得不如意的女人，在镇上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

她丈夫的绯闻成了她心里的痛，而她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姑娘了。

村里的老人告诉我，每次她听说我回来的消息，都会在远处偷偷看我一眼，却从不敢上前。

我知道，她心里或许早已后悔当初的决定，但人生的选择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一年，春天的气息已悄然降临，村子里一片生机盎然。

转业回乡的日子终于来了，我决定好好回家看看，探望父母，也和村里的老乡们叙叙旧。

尽管我心里清楚，陈小娟肯定会在这个热闹的日子里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回到村子，欢呼声、鞭炮声响成一片，乡亲们围着我谈论着过往的故事，脸上挂着笑容。我站在村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青葱岁月。

就在我忙着和大家聊天时，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远处的一个身影上——陈小娟。

她依旧那么美丽，却多了几分成熟和沧桑。她站在人群的边缘，面带微笑，然而我能看出她的笑容中透着一丝拘谨。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瞬间，我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那些年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仿佛时间从未过去。

村民们谈笑风生，回忆着我和陈小娟的往事，而我则心里一紧，面对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陈小娟缓步向我走来，周围的人都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们。

她站在我面前，微微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李建国，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故作淡定地回答：“嗯，刚退伍，回来看看。”

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歉意，随即掩饰似的轻笑：“大家都说你在部队里干得不错，真为你高兴。”

可她的话语却像是在我心上轻轻划过，带来一阵隐隐的刺痛。

我想起了当年她在我面前冷冷退婚的情景，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瞬间。那时的我并不成熟，但却对未来满怀希望，而她却选择了放弃。

我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心里盘旋了无数次。此时此刻，我却只能选择沉默。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时，村里的人又开始热闹起来。有人提到陈小娟的丈夫，问她最近过得如何。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答：“还好吧，工作挺忙的。”

可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无奈与失落。此时，我心中竟然升起一阵同情，感觉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就在这个瞬间，我明白了。曾经的我只看到了陈小娟光鲜的一面，却忽略了她背后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

她虽然拥有了我曾羡慕的城市生活，却不见得就快乐。

我开始意识到，人生的选择有时候并不仅仅是对错的问题，而是我们在特定时刻所作的抉择，或许都藏着彼此的无奈与无助。

我们的对话似乎停滞在了某个瞬间，周围的人又开始聊天，仿佛这一切只是我内心的挣扎。

但我知道，在这个春天的午后，过去的伤痛和悔恨，已然被我们彼此的成长所化解。

我们都已走出当年的迷茫，然而内心的那份遗憾，却始终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