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工兵就得讲认真
一硝、二磺、三木炭，说的是中国传统黑火药的主要成分。土硝和硫黄的提炼，我们从红军时期就比较重视。制造黑火药用大量的土硝、硫黄，就连毛主席、周副主席都知道。在我协助红军第二十八军宋时轮军长、宋任穷政委打安边时，毛主席、周副主席发电报给宋时轮、宋任穷，通知他们为前线筹集土硝和硫黄。可见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制造几千斤黑火药，对于木炭的要求没那么严格，只要拿两块木炭对着一敲，能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就算合格。但用来造地雷装填药就不行了。木材木质不同，造出的火药的燃速不同，燃速高的做炸药，我们叫横药，燃速低的做发射药，我们叫顺药。若用顺药做地雷装填药只能放焰花，雷壳炸不开，杀伤力小。
我们用敲木炭的方法，只能检查木炭是否烧的适中。木炭烧得过了，灰分大，爆炸力小;木炭烧得不到火候，内含杂质太多，爆炸力更小。这两类木炭容易被挑出来，因为敲击时这些木炭发出的声音和烧的适中的木炭发出的声音不同，它们会发出“嗵嗵”的或“啪啪”的声音。
做火药用的木炭，在烧炭前就要选出上好木料。因为樵夫们上山砍柴，为了使青山常在，他们绝不砍可成材的树木，一般只砍那些树木上的枯枝。枯枝往往会霉变，即使把它们烧成好炭，也不能用来配炸药。另外树的种类也很重要，比如硬杂木只能烧顺药炭。
这些问题，我都在训练工兵骨干时，反复强调并让他们动手实验。但是在战争年代，这些非常重要的技术问题，不能一一向未受过训练的工兵干部讲明，更不用说要向民兵骨干们去讲解。只能在推广地雷战的过程中，向有关干部去强调，但有些干部往往会忽视。
有一次，我在检查太行二分区制造黑火药。二分区张国传司令员、范子侠旅长亲临指导。我发现有一块木炭纹路不对，我把它拿在手上，仔细一看是枣木木炭，我马上让警备员去叫负责技术的干部过来。冀龙是负责的，他听我的警备员叫他，赶紧跑过来。他看我沉着脸，知道出问题了，立正站在一边一声不敢吭。我说:“你是个老工兵了，搞的什么名堂嘛，乱弹琴。”张司令、范旅长看我发脾气，不知什么原因也不好说什么。我把木炭丢在他身上，问他是什么炭。他仔细看了看知道错了，满脸通红，汗一下子冒出来了。我说:“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
他低着头说:“知道。”我说:“这样的料配成药，装到地雷里，发下去，出了问题，杀了你冤不冤!”他说:“不冤。”我说:“配成的药全部封存，木炭重新检验，出了问题关你禁闭。”冀龙说:“还没有开始配药，木炭我自己去检查。这次出了问题你毙了我。”
范旅长拿过木炭仔细看了看，说:“这是枣木的嘛!”张司令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我给他作了解释。张司令说:“哟，这可要过细呀，出了问题可了不得。”
冀龙一直立正站着，满头大汗。我说:“你去吧。”冀龙说:“请王主任训示。”我说:“毛主席说共产党员最讲认真。我们干工兵这一行，也得最讲认真，要不然，会贻误军机，到那时我可讲不得客气了。”
张国传司令员说:“配药先停下来，不知者不为过，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范旅长也说:“三令五申，为将之道。老王你再讲一次，如若再有犯者，不论是谁，军法全体工处置。”全体工兵干部、制火药的负责人、地方干部、战士全部被召到场院上。
张司令员、范旅长和我站在部队前面。我再次强调了认真选料的问题。
张司令说:“这次任成后，冀龙禁闭三天，以示惩戒。如若再犯，惩戒加一等。出了问题，军法从事。”
范旅长说:“不懂行这样处理，懂行的，加重处分。”
这次虽未酿成事故。但教训是深刻的。以后这也成为冀龙讲课最生动的例子。他以后再也没有造成责任事故，被干部、战士喻为最较真的人。
十九 地雷战建奇功
我通过组织总部特务团几次攻防演习意识到，如何埋地雷不是个小问题，它是一个复杂的战术问题，这里学问很深。我对欧团长和郭政委讲起我的看法。他们说那当然，你搞了一二十年爆破，成不了神也成精了，我们算服了你了。我说:“这个战术很有必要推广。”欧团长说:“怎么推广，你说吧，我们按你的意见办。”我说:“不光在咱们特务团推广，要在部队中，甚至游击队中推广。以前一颗地雷比三颗手榴弹还贵，现在我们自己能造土地雷，造一颗地雷和造一颗子弹成本差不多。而且威力比一颗子弹大得多。推广应用地雷是可能的。”欧团长对我的看法非常赞同，他说:“要推广只能靠你去推广，你是师工兵主任，太行根据地、太岳根据地，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搞成功了，可以通过彭老总向全军推广，向各根据地推广。”我说:“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我本事再大，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一个好汉三个帮嘛。首先从特务团做起，不但在黄崖洞搞，以后作战也要搞，给全军做出榜样。将来彭老总说起来，也有了好的例子。”我们试制的黑火药、土地雷及地雷战演示，经彭总观演后，我又向左参谋长反映了地雷战战术的问题，推广地雷战的问题。因为过去布雷只是一个武器应用问题。加之地雷昂贵，并非埋下的全部地雷都能在战斗中起作用，所以无法在一般战斗中使用，谈不上普遍应用，就不存在推广，更不用说交给游击队，民兵去使用。左参谋长说:“王耀南，你提出的这个建议非常好，但太笼统，而且大家都不懂地雷战是个什么概念，甚至有的指挥员没见过地雷，奢谈战术这种深奥的理论，在八路军高级干部中都行不通，更别说推广、普及游击队、民兵中。”他又说:“你试着做几个战例，然后小结一下，让王政柱他们拟个文件，先在师和军区通通气，再考虑推广的问题。”左参谋长同意我带一部分地雷在涉县、辽县、黎城、襄垣、沁县、沁源县、屯留等地打几个小型示范仗，然后总结经验，以便推广。
我知道黄崖洞的工事是成功的，只要不发生战事是绝对保密的。此工程除了八路军首长和太行根据地首长及当事部队以外，对外是丝毫不能透露的。左参谋长让我在八路军总部和一二九师师部周边应用地雷战对敌作战，除了产生积极的示范战例，对总部和一二九师师部也起到外围保卫作用。我推广地雷战，集训部队干部和民兵、游击队，得到师首长大力支持，也得到根据地党政领导大力协助。各军分区和行署地委都接到协助我指导民兵、游击队学习使用地雷的指示。所以我每到一地，当地军分区和行署地委主要领导都亲自出面接待。他们这样做，除了总部和一二九师首长指示之外，也是想使当地极端缺乏武器的现状得到缓解。我去送地雷，当然各地求之不得。我每到一处，几乎所有的部队干部都来听讲，民兵、游击队干部也怀着极大的兴趣参加，有的甚至听了几遍还不回去，追着我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看。我们采用直观教学法，先教会几个干部，然后“滚雪球”。参加集训的干部们拿了教练雷爱不释手，反复演练。我住的房东家，也拿出过年才吃上几回的好东西招待我。我从沁源县去屯留办集训班时，人还没到，县委和县大队领导就炖了一罐子鸡汤，提着坐在路边等我。我带警备员和两个工兵参谋坐着拉着地雷的马车刚到，就被县大队干部、民兵、游击队员扶下车来拥进村子里。好几百人已经在村子里等我教他们用地雷打鬼子。
我看民兵、游击队员这样热情，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民兵、游击队员们，看着一颗颗铁“西瓜”，又兴奋又好奇，围着我说东道西。县长高喊:“真没规矩，王主任来了水没喝，饭没吃，你们说道西的，都到场院候着去。”县委书记也说:“各区书记把你们的人带到场院去。” 民兵们一步三回头去集合了。
县长、县委书记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主任，歇口气，吃罢饭再说吧。”我说：“不了，老乡们都等急了。”县长说:“我们前几天就来候着了。行署、分区捎来话说司令员要来，高兴得我们觉都睡不好。我们派了干部去到夏店打探，知道你今天来，人一早就招呼齐了。”我一看表，都12点了。县委书记说:“先吃饭吧。”我说:“大家等了我一个上午，还是先工作吧。”我注意到书记给县长使了眼色。县长说:“大家都在场上吃晌午饭呢，咱吃了再去。”客随主便，我答应先吃饭，我三口两口吃完了饭，丢下饭碗就要去场院。县领导见拦不住，只好带我去。县长领我一到，县大队长说:“王主任来了，都别说话了，大家拍巴掌!”县长带头鼓掌欢迎我。
我先简单介绍地雷的使用方法，然后让我的两个警备员和工兵参谋们拿教练雷，给民兵们作示范。工兵们利用场边的民房做了地雷战的演示，一会儿他们敷雷，一会儿他们扮演鬼子闯地雷阵，民兵们看得津津有味。
当我讲到地雷结构时，我问县长，你们县有没有造铁锅的师傅。县长说当然有，县长问我找铸锅师傅有什么任务，我告诉他，只要有铸锅师傅，有木匠，咱县里自己也会造地雷。县委书记让县大队马上派几个通信员去叫铸锅师傅和木匠来。不一会儿木匠、铸锅师傅来了七八位。我当场把一颗地雷分解开。就准备和师傅们讲怎么铸造雷壳。县委书记担心地问:“主任要不要保密呀?”我说:“这保什么密，全体老百姓都知道了，都会造地雷了，就能打死更多日本鬼子，就能早一天把小鬼子赶出咱们山西，赶出咱们中国。”我对县里的干部们说:“这就叫动员群众，这就叫依靠群众，动员不能光喊口号，要告诉老百姓怎么样打鬼子。这才是最好的动员。打鬼子光靠八路军、游击队不行。”县长问我:“咱们县自己造的这玩意儿，能不能炸死鬼子?”我问他:“你们县过年放鞭炮炸伤过人没有?”我身后县大队一个通信员说:“有啊，三区周村林大爷家二小子去年过年时，放炮炸瞎一只眼。”我说:“鞭炮才多大一点，就能炸瞎人的眼睛。咱们这么大个炮仗，不能炸死人才怪呢!就算炸不死鬼子，炸瞎日本鬼子的眼睛，也是立了战功!”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我说:“你们用地雷炸死鬼子，我来给你们庆功。”
我接着说:“咱们根据地有多少县、多少区、多少村呀，光靠上级发地雷，不解决问题，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县长和县委书记、县大队长合计了一下，就对我说:“主任，咱们现在就干起来怎么样?”我说:“好呀，好几个县都干上了。早一天造出地雷，就可以早一点装备咱全县民兵。不过造地雷的原料怎么弄，县里要想办法，可不能犯纪律哟。”县长说:“咱们地方上的事好办，不像你们八路军，你们不能背着土地、黄牛上前线。吃的、用的全靠上级发给，靠地方供给。咱们地方上什么都有，平时种地生产，鬼子来了才上前线。我们会作安排的。”生产雷壳的事马上就安排妥了。我告诉木匠怎么造模具，又跟铸锅师傅交代铸地雷壳应该注意的事项，让他们商量着去干。第二天，雷壳就拿到我面前了。我看到屯留生产的地雷，不比兵工厂生产的差，非常高兴。我安排了一个工兵干部去教他们搞火药和引信装置。县里干部高兴得不得了，我告诉他们这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让民兵们掌握地雷战的战术。什么叫战术?就是进行战斗的原则和方法。也就是说搞清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去埋设地雷，要想到鬼子到了咱们屯留“扫荡”，他会到哪里去，比如鬼子进了村，他想喝水，要去井边，你在井边埋上地雷，就能炸死鬼子;再比如鬼子集合，也会到咱这个场院来，你埋上地雷也能炸死鬼子;还有，鬼子进村前有的军官就会选个小土坡站上去，拿望远镜看一看，你在那里埋上地雷他也跑不了。工兵们几次简单的地雷战演示，民兵们学懂了地雷的敷设，他们自己也会演了。
我认为他们演得不错。
我问民兵们这个道理你们懂了没有，民兵们高兴地说懂了。县长说懂了不行，打着鬼子才行。我说，你们可以互相讨论讨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说，场子里一下就像开锅一样，人声鼎沸，乱了套，县长想制止，我告诉他让大家议论议论才学得透。方法越多，打着的鬼子才会越多。
以后我又给民兵们讲了如何摆地雷阵，如何设法让鬼子踏雷，如何真假结合;另外我又强调了如何防止地雷误伤群众和牲畜。
我在屯留搞训练住了四天，参训的民兵越来越多，邻县也派干部来参训。
因为我另有任务，还要到其他县去，屯留县的干部送了一程又一程。我每到一处当地政府都极其热情，让我难忘。
8月初，太岳南进支队进入临(汾)屯(留)公路以南、沁河以西地区开游击战，开辟了岳南抗日根据地。日军华北方面军为驱逐我军出岳南，以巩固其占领区，并试图进犯我太岳抗日根据地。派遣第三十六师、第四十一师团各一部及独立混成第十六旅团主力共两万余人，对我新开辟的岳南抗日根据地发起了大规模的“扫荡”。太岳南进支队主动转移。日伪军在伤亡2000余人后，于10月2日结束对岳南“扫荡”，转而与独立混成第四、第九旅团各一部约3万余人，开始对我太岳北部根据地“扫荡”。岳北军民早有准备，太岳军区派遣干部加强对各区。地方游击队和民兵的指挥。截至7月底，黄崖洞兵工厂已向太岳根据地军民发出地雷2500余颗。好多分区和县里也造出大量地雷。在此次反“扫荡”中，地雷战发挥了巨大的威力。10月8日，屯留民兵埋设地雷，炸死日军大佐联队长和少佐联队参谋长，首建奇功。屯留民兵想，如果鬼子指挥官在追击我县大队时，可能在高坡上观察，所以在那个坡顶埋了地雷，炸死了多名鬼子，包括大佐和少佐。
这是民兵首次运用地雷战战术取得的重大胜利。
在反“扫荡”开始时，游击队、地方武装、民兵大量使用地雷。太岳区反“扫荡”毙伤日、伪军1100余人，地雷战起了重大作用。
地雷战作为一种新的游击战术，已逐渐成熟起来了。地雷逐渐成为抗日游击战中民兵、游击队、地方武装的主要武器，地雷战也成为抗日游击的主要战术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