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周多时间，2024年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简称“法考”）就将举行，各地也陆续传来报考人数激增的消息。

昆明今年缴费考生共1.5万余人，较去年增幅达20.3%。哈尔滨达到1.7万余人，同比增加15.3%。天津1.7万余名，湖南3万余人，内蒙古2.8万余人。上述报名人数均创各自历史新高。

司法部公布的数据显示，这两年报考人数一直处于上扬趋势。2022年全国共有81.6万人报考，去年这一人数则增长到86万，今年则有数据预估可能逼近百万。

“法海无涯，回头是岸”。无数考生自嘲的背后，是百万大军考律师的内卷现实，以及行业内普遍关于律师人才“过剩”的担忧。

事实上，国内律师人数一直持续增长。据司法部数据，截至2022年底，全国共有执业律师65万余人，比上一年度新增7.68万，涨幅超13%。

麦可思研究院连续5年将法学位列大学生就业红牌专业名单。目前，全国有超过600所高校开设这一专业。

值得关注的是，百万大军卷法考，我们从中发现了不少中年人的身影。

人到中年，半路转行，这背后是一份怎样的无奈？在不少律师担心市场“凛冬已至”的当下，这个行业是否是中年人重新就业的好去处？

橡树实验室把这样的疑问，抛给了三位半路转行的律师。他们中有的顺风顺水，有的还继续奋战在实习期。

做记者和律师是相通的，都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2019年，卢义杰离开奋战了5年多的中国青年报，开启了转行律师的“升级打怪”之路。

转行并非有意为之。卢义杰告诉橡树实验室，2013年—2018年，在他做法治记者期间，是平反冤错案件的小高潮。

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中国法院的司法改革》白皮书，公布了2013年至2015年，各级法院共纠正冤假错案23起，包括众所周知的浙江“张氏叔侄案”、内蒙古“呼格吉勒图案”等。2015年，各级法院共依法宣告1039名被告人无罪。

正是这段采访工作经历，让卢义杰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之前觉得记者是参与社会的一种方式，通过记录为时代留下一些东西，后来工作中看到那么多刑辩律师努力纠正错案，感觉这也是参与社会的一种方式，身体力行去做一件具体的事，也很有成就感，也能为时代留下痕迹。”

2018年，卢义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首届“法考”。“一开始没想转行，只是想考过了多一个就业选择，考不过就继续做记者。刚好那段时间报社部门业务调整，空出来三个月假期，就用来备考了。”

“没想到一考即中。”2018年年底，正犹豫是继续留在中国青年报还是去另一家媒体的卢义杰，收到了“法考”的通关证书，这让他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要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2019年，卢义杰决心投身律师行业。得益于之前做法治记者积累的律师人缘，卢义杰很顺利地找到了实习律所，进到北京市炜衡律师事务所，而带教律师李肖霖曾是刘晓庆的辩护律师。

2021年，卢义杰进入北京中闻律师事务所，师从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何兵律师。

他接的第一个案件是某中国500强民营企业总经理涉嫌骗取国家补贴案。“那会我还没真正意义上独立办过案件，非常忐忑，跟当事人家属见面时，我还装作很成熟，但其实没敢告诉对方你是我的第一个当事人。”

在师友们的帮助下，这个案件通过调查取证，最终以“不起诉”结案，“就等于说是没有被定罪。”

后来，他还在师友们的帮助下陆续参与过明星张庭、林瑞阳、陶虹等主体涉嫌网络传销行政处罚听证案，前著名记者周筱赟涉嫌寻衅滋事案等，并成为该律所的合伙人。

和律师这个行业结缘于“平反冤错案”，如今这也成了他的主要方向之一。

2023年7月，吉林省白城市下辖的洮南市瓦房镇振林村黄德义等18位村民因非法建桥被判刑一事受到广泛关注。这个案子正好卢义杰代理。经过申诉、再审案，最终上级法院再审提审，改判11人无罪、5人免予刑事处罚。

他参与代理的中央环保督察组转办案件黑龙江某矿产企业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案，最终不起诉；参与代理的湖北襄大农牧集团张德武等人涉黑案，最终审查起诉阶段去除涉黑定性，二审刑期减半。

“通过自己的努力，确实影响到了一个人的一生或走向，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前不久，卢义杰参与代理的天水烟草案，成功帮助一个被指控无证卖烟的农民获得了取保。该农民于2023年被捕，一审被判有期徒刑5年，卢义杰介入案件是在二审阶段。“当时已经被抓进去一年多了。”

讲起自己的办案、举证过程，卢义杰总是滔滔不绝。“提出一个合理怀疑还不够，必须去论证。”他说，做记者和做律师是相通的，都是在解一道数学题。这让他对这个行业仍旧保持了浓厚的兴趣和热爱。

从房地产转行律师，中年人最难的一关是“实习关”

“为什么转行做律师。”

“相比其他行业，律师这个行业没有年龄限制，也是越老越吃香的行业。”

小羊在自己32岁那年通过了“法考”，如今是一名实习律师。

转行是因为即将来临的35岁年龄危机感和地产行业的下行。

小羊之前在房地产行业做了8年的工程管理工作。“那时候，整个行业在走下坡路，身边不断有同事、同行被裁员。”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年，商品房销售面积135837万平方米，比上年下降24.3%；商品房销售额133308亿元，下降26.7%。

中年人的“职场迁徙”，律师是落脚点之一。据司法部公布的2022年度律师、基层法律服务工作统计分析，从年龄结构看，截至2022年底，30岁（含）至50岁的律师41.95万多人，占比达64.39%。

然而，中年转行做律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年龄增加了小羊的备考压力，家庭分走了小羊的备考时间。

备考那年，小羊31岁，裸辞在家的她希望能一次性考过。因为家里有一个2岁的孩子，小羊备考的时间不算充分，“白天要陪孩子玩，只有等他午睡以及晚上睡觉之后，开始学习，周末老公休息，我可以腾出一个完整的一天来学习。”

事实上，“法考”并不是中年转行做律师的道路上最难的一关，实习才是。

年龄、家庭成了挡在小羊和实习律所之间的第一道门。“我之前没有想过找实习会是一个问题。”

由于30+的年龄，加上已婚已育、非法本，小羊找实习时碰了不少壁。面试期间，许多律所以小羊的家庭情况、中年转行为由拒绝她。

虽然在面试了十几家律所后，小羊最终得到了在北京一家律所实习的机会，但她的带教律师却比她小。“进来之后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很多公司都拒绝我，我现在的带教律师比我小三岁，很多律师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做他的学生。”

实习薪资低也成为这些中年人必须直面的难题。小羊的实习工资是5000元/月，“如果案子出判决了，带教律师可能会给一些红包或提成，但那很少，全看带教律师的心情。”

最难的是，实习和考试更是相去甚远。“我没有法律思维，怎么接案、办案、处理纠纷、处理和当事人之间的关系，我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很迷茫。”

不过，在那半年之后，小羊就具备了独立办案的能力。如今，距离小羊结束实习期还有一个月，即将进入执业期的小羊，已经规划好了未来。

考虑到进入执业期后需要自己拓展案源，她从今年5月就开始频繁更新和运营小红书账号“小羊在成长”，期待通过自媒体转化一些案源。

而她也没有完全脱离房地产行业，小羊的执业方向是民商事纠纷、经济纠纷，实习期间，她接触的案件多是建工类纠纷，未来她也想继续在这个细分赛道深耕。

快一年的实习期，也让小羊找到了做律师的成就感。实习期间，小羊跟过的一个案子一审败诉了，但败诉之后，带教律师和她都没有放弃，提起了上诉，最后二审的判决把一审推翻了。

“做律师一定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坚持自己的信念，当你把这个案子翻转了的时候，你就会很有成就感。”

实习律师的这场修行，是对钱包和心态的双重考验

“那一刻深刻领会到法律的生命在于实施。”这是帅晴文在实习期间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案子。

这是一个借款纠纷案件，案件找到了帅晴文所在的律所，在做了诉讼保全之后，法院冻结了被告的微信支付宝，后来被告主动联系律所还清了欠款，案件最终撤诉了。

如今，帅晴文已经实习期满，在等待执业考核。

2022年，帅晴文辞职备战“法考”，并在2023年通过了“法考”。

半路转行，帅晴文“有备而来”。

“转行不是盲目的，所有和这个行业相关的内容，转行前就了解过。决定转行的时候，我就在薪资和自己喜欢的工作之间做好了选择，所以面对这些落差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况且之前工作存了些钱。”帅晴文实习期间，薪资比自己刚毕业时的第一份薪资还低。

实习律师薪资不高，是业内共识。据她了解，大部分实习律师的薪资是3000—5000元/月，扣除社保，到手会更低。

“这是因为成为一名正式律师前，必须先实习，在这种情况下，实习律师没有太多薪资议价权。”帅晴文解释，不同于一般企业，大部分律所是团队制，即独立律师是发工资的人，所以薪资不会高；另外，部分转行做律师的人几乎不在意实习阶段的薪资，只想通过实习拿到执业证，所以他们甚至可以接受没有工资。

然而，实习律师的这场修行，除了是对钱包的考验，更是对心态的考验。

实习期间，帅晴文每天的工作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起草文书、立案、做诉讼保全、开庭、处理非诉的合同审核、咨询等。

“实习期间工作量都挺大的，经常为了完成工作，成为律所最晚下班的人。”

此外，帅晴文必须接受一切从头开始，接受自己和业内同龄人的差距。“别人在行业深耕了五六年，发展得好的已经成为了律所合伙人，成为了我的前辈，而我才刚踏入这个行业，只是一个实习律师。”

好在律师的成就感和价值感，洗刷了帅晴文在实习期所有的“磨难”。

转行前，帅晴文在一家央企做地产营销工作，职责偏管理类。“管理类工作免不了开会、管理团队和做ppt汇报，很多时间都在内耗。专业类工作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在专业上输出成果，我觉得工作更高效，内耗也少，工作的成就和价值感更高。”

她认为自己更喜欢也更适合专业类的工作，而律师就是这样一份工作。

转行之后，她也成为了家人和朋友的依靠，“他们会找我咨询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纠纷解决方法。”

如今，即将执业的她在拓展案源方面有一些焦虑，但她憧憬着这个行业的未来，“没有年龄焦虑，我身边一些律师都退休了，接单还是接到手软，越老越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