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阴暗前篇:-小时候在农村住自建房,我妈养了几只母鸡。母鸡月份不大,体型小小的

天亚谈情感 2024-09-03 22:09:10

小阴暗 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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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农村住自建房,我妈养了几只母鸡。母鸡月份不大,体型小小的,绒毛很舒服,而且还不啄人,我常常去鸡窝找它们说话,像有了一群陪玩的好朋友。

有一天,我妈突然在鸡窝里叫我,我抱着作业本跑出来,看到一只小母鸡的尾巴下开出一个巨大的红洞。

“注意看哦。”我妈说。

肉红色的褶皱之间,一颗蛋从小母鸡的身体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我忽然觉得想吐。

“这是开窝蛋,营养高得很。”

我妈笑着拍我肩膀:“叫你过来看呢,是为了让你知道小升初的考试多么关键,不止我和你爸爸,连家里的小鸡都在给你加油。”

她每拍一下,汹涌的酸水就在我肚子里多动荡一分。

长大之后上网再搜,才知道开窝蛋根本没有更多营养,只是比一般鸡蛋小些罢了。

可诡异的,那个一瞬间张开又收拢的洞,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每一次大型考试,我都想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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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跑到大学后门,外面正巧就是公交站台。

钟砥原本拉着我走,但刚一出门就被我甩开,只能跟在后面喊:“等一下…”

“有话你说。”我朝站台走:“我耳朵开着的。”

她全然不知我此刻的烦躁与郁结,废话,她当然不知,我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这世上独一份的,因此无法被人理解,也无法被人感知,今天的漩涡太多了,大海很不高兴。

姜赢不高兴,事态很严重。

“姜赢,”等了半天,钟砥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你披头发很漂亮。”

一愣,我像被红烧肉里的鱼刺扎到舌头。

什么跟什么。

从保安手下逃跑(绝不认同私奔这个说法)途中我五毛一包的胶圈断了,头发因此散下来,就着马尾辫的惯性形成一个圆弧形的波浪,耸立在我脑后。我每晚都会在镜子前看到这个波浪,知道它有多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背着一坨黑色的肿瘤。

“你怎么不扎丸子头?”苏唯一以前说:“丸子头散下来很蓬松的,像小狗一样。”

我没有机会像小狗。

学校里不许披肩散发,家里大人也不爱看,我作为全家的希望独享着一套主卧和卫浴,于是私密的肿瘤只能藏在睡觉之前和醒来之后,它被藏得那么好,好到我能忽视它的丑陋,忽视它与苏唯一蓬松卷发的区别,直到钟砥突然说它漂亮。

内心的肿瘤一旦被人看见,就会像宇宙那样膨胀起来,越胀越大、越胀越大——

心脏变成气球,在我胸腔里砰地炸开。

“怪谁啊!”我双手按在脑后,咬牙切齿地:“你别拉着我跑我头发能散吗?你们搞什么违规表演啊!非要演同性恋吗!”

钟砥说:“…那剧本挺好的。”

“是是是!好得很!”我气得要命。

苏唯一也说那剧本特别好,她还看哭了,现在钟砥也说那剧本好,可我就是看不懂啊,我不知道男同屁股流血的话剧有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钟砥为什么能一边当演员一边考第一名,我更不知道被妈妈发现我参与违规表演的话该多么失望,我是最土最胆小最阴暗最见不得别人好的坏蛋,可是其她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公交站近在眼前,我一脚踏着松动的地砖,回身问她:“你是同性恋吗?”

小路有坡,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头顶,发现她也许整个寒假都没有剪过头发,也是这个角度,我忽然意识到在她的眼里我是多么矮小。

一览无余,令人厌恶。

她的头发好像很软。

“我……”钟砥看着我,很久,用一种纯净的眼神回答:“我是。”

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

“但我不是。”我说。

好像早料到一般,钟砥笑了下,笑得很尴尬,露出八颗牙齿却像雪白的贝壳。

“苏唯一也不是。”我补充。

钟砥变脸了,淡然说:“我不喜欢她。”

“你上次明明指着…”

“我想让那帮男生别骚扰你,所以随便指了一个。”钟砥说:“我真不认识她。”

她的语气有点刚硬,好像很不满我以为她喜欢苏唯一。

我继续反驳:“可她和你们剧团团长是朋友。”

“反正我不认识。”

“一中所有人都认识苏唯一!”我夸大其词。

“那就除了我。”她见招拆招。

好讨人厌的语气!

我瞪着她,感到自己眉头皱到挤出一条竖缝,我好像在瞪一个仇人,瞪一个不懂得苏唯一珍贵的人,瞪一个几次打破我生活逻辑的人,瞪一个永远让我感到不安的人。

“我真烦你。”我脱口而出。

钟砥认真看着我:“我喜欢你。”

苍天啊!

来道惊雷让这女的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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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风一般地窜上了公交,直到站在家门口掏钥匙时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上一直捏着头发,怕它们再散开,怕肿瘤再膨胀。

手臂酸酸的,我拔了钥匙把门拉开,我妈正在门口换鞋。

“回来啦?我以为你今晚睡桥洞呢。”她边说边摘下围裙:“刚好,帮我放厨房去。”

我鼻音很重地接过围裙:“你要出去啊?”

“唯一来了,我去买点菜。”

越过我妈的肩膀往客厅看,苏唯一正坐在沙发上,漂亮极了。

她很乖地冲我招手。

妈妈换完鞋就出了门,铁门在我的身后关上,砰的一声,家里瞬间就只剩下我和苏唯一两个人。忽然的,那些一路上缠绕我的烦恼都像蜘蛛精的丝线,当我从外面走回家中,大门就把它们全切断了。

“姜赢,”她叫我:“我还怕你被抓到了。”

我用成对的马克杯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她:“你差点害死我了。”

“我也吓一跳呀,珍妮也没告诉我,回过神来整个剧场都没人了,我就跟保安说我是路过的高中生,还给他看了学生证。”

我想象她被拦下的样子,陪笑的样子,无奈举着学生证被保安数落的样子,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她是可爱的,无时无刻不是。

苏唯一不怕被人看学生证,就算找到学校和家长,大家也会对她格外纵容,所以她不用像我一样被拉着手逃跑,不用被剧团的人以私奔嘲笑,更不该被人用不耐烦的语气说不认识。

想起钟砥,我感到烦躁。

“你呢?”苏唯一说:“你怎么跑掉的?”

“刚好遇到一个同学。”

我把过程大概讲了,苏唯一眼睛亮亮地听我描述,在我告诉她有演员跳起来竖中指时,她笑起来:“诶,我好像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

“谁啊,太吓人了。”

她笑着没有回答,只是靠过来:“真好玩啊,我什么都没看到,跟着保安去登记完再出来,外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又想象她独自站在狼藉的剧场外,身后是被撕毁的宣传海报。

珍妮为什么没有带你一起跑?

我没有这么问她。

苏唯一也知道我不会问。

那天晚上苏唯一要在我家留宿,我才知道原来小姨又出远门了,这个月已经第三次。我不懂艺术,只觉得小姨特别自由,总有那么多的表演要看,每次做长途火车或飞机回来,她都会给苏唯一带一份设计精美的门票和宣传海报。

苏唯一的房间有一面半人高的磁吸黑板,她喜欢极了,那些海报全贴在上面,中文英文法文,什么都有,特别高级。我想她的人生也应该像那副黑板一样贴满五颜六色的自由,我希望她那样。

她应该过上相反的人生,应该在那个与学校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幸福,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进入同一个评判体系,才能不彼此竞争。

苏唯一多好啊。她让我感到安全。

入睡前,洗过澡的苏唯一热烘烘地躺在旁边,穿的是和我成套的纯棉睡衣,我妈进来问我们要不要一人盖一床被子,苏唯一把脸埋在枕头里,脚上偷偷踹我一下。

“不用了妈。”我用小腿压住她的:“她抢不过我。”

于是苏唯一又掐我一下,我抬手关了床头灯,久久不睡,直到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天花板看起来像一片灰色的池水。

我在黑暗里乘船,苏唯一的呼吸就是海浪。

后天吧,等后天开学。我想。

等后天回到学校,我想去找钟砥要一份天使在美国的宣传海报。

送给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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