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慕瑶入王宫之前,我是大王最宠的姬夫人,风头无两。
她进殿受选的那一天,大王直接将我从他腿上推了下去。
我一路滚下高台,狼狈跌坐在地上。
而大王没有看我一眼,对慕瑶微微抬了下巴:“你,过来。”
慕瑶生得很美,肌肤胜雪,顾盼生辉。
大王将她揽进怀里,问她的名字,问她的年纪。
宫人们悠悠的眼看着我,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我擦了擦台阶上剐出的血,一言不发地离了殿。
我知道,数日之内,大王不会想起我。
宫人们都说,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大王夜夜流连在慕瑶的寝宫,守卫也都调去了慕瑶的宫里。
我是朝野皆知的妖妃。
想要刺杀我的人何其多。
寝宫守卫被调走之后,每次遭遇刺杀,我也只能仓惶逃命。
可我派去求救的人,都被大王打了回来。
“大王说,请娘娘认清自己的位置,有没有争宠的资格。”
只有一次,大王摆驾我的寝宫。
我颈侧被刺客留下了一道伤口,刚刚止血。
他见了只漠然道:“没死?”
我摇了摇头,大王冷冷展开衣袖:“那便过来伺候。”
他脸上犹带怒气。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是慕瑶惹了他不高兴。
大王想让慕瑶长些教训,便宿在了我这里。
第二天,慕瑶向大王服了软,两人和好如初。
大王召我过去。
慕瑶蜷在他怀里,轻蔑地看我一眼:“就是她?原来大王从前喜欢这副狐媚样子。”
大王眼中含笑,看着她:“从前寡人见识短浅。”
好一个见识短浅。
2
大王还是大皇子时,曾对我多番纠缠。
那时人人都说我是上京第一美人,大皇子觉得,将第一美人收入房中,才是全了他的颜面。
可我不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九弟。先王最宠的九皇子,桀骜不驯,是满楼红袖招的少年郎。
先皇都管不住九皇子,可我一个眼神,他就言听计从。
九皇子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等我及笄,娶我过门。
可我还未及笄,城中关于我的下流传言已经越来越多,不堪入耳。
有人说我是义父收养的禁脔。还有人说,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都变得意味深长。所有人都避着我,也不和我说话了。
我本就是陆家收养的女儿,那些天,险些被赶出家门。
大皇子在花园里拦住了我:“而今你这样的名声,九弟不会要你了,我便赏你一个侧妃之位吧。”
我说:“大皇子手段这般龌龊,难怪大王不喜。”
他的脸一瞬扭曲起来。
我知道,这些流言都是大皇子授意的,为的便是今日。
他逼近我,哑声道:“你信不信,我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追究?你的名声已经坏了,都不用我说什么,旁人自会编排你。”
“你不敢,”我不避不让,目光笃定,“因为九爷要回来了。”
其实我心中并非如面上这般笃定。
九皇子正在戍边,城中的流言传不到他那里。我给他写信,说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
我何尝不怕。我怕他轻信流言,也怕他虽不信流言,却怕伤了自己的颜面。
可元九他从不负我,从不让我失望。
他一匹快马进了京,用自小攒下的聘礼,大张旗鼓求娶我过门。
他是先王最中意的储君人选,娶的妻子该是世家贵女典范。
先王气得将砚台砸在他的额角,可他不闪不避:“谣言都是无中生有,真要信,也该彻查龌龊之徒,悠悠众口皆去讨伐弱者,还要脸不要?”
后来他裹着伤,骑着高头大马娶我过门,他说,陆樱,以后谁再说你,你就拔了他的舌头,我去替你顶罪。
我嫁过这样好的一个人。
所以数年后,大皇子成了大王,我跪在他和慕瑶脚下,看着他们你侬我侬,慕瑶仰着头一脸的威胁和炫耀,我心中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慕瑶对我道:“二嫁之身,留你在宫中是大王宽仁。可你碍了我的眼,便不能就这样算了。”
大王捏她的鼻子:“那爱妃要如何?”
慕瑶挥挥手:“今夜瑶儿侍寝,便令她在殿外跪着伺候吧,长长记性。”
大王下了旨,我毫无怨言地叩首应了。
慕瑶十分得意:“若九皇子那个短命鬼见到你这般下贱模样,不知要作何感想。”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已将神色控制得很好。
可那一瞬,不知为何,慕瑶原本红润的脸色霎时苍白。
3
慕瑶似乎是梦魇,夜夜不得安眠。
她惊醒时恐惧的惨叫声,在殿外都听得到。
我自是乐得看她遭罪。
只是大王一次两次尚会哄她,之后便开始不耐烦。
后来慕瑶梦魇将大王吵醒,大王便不顾她的哀求,宿到了我殿中。
慕瑶更是恨我恨得厉害。
大王不喜后宫争斗,对我说,无论瑶姬做什么,忍着便是。
可他却不肯将我逐出王宫。
他心中更爱瑶姬,可也舍不下我。他说我一身媚骨,比青楼出身的夫人都会勾人。
慕瑶用了她所知道的所有恶言来羞辱我,我都无动于衷。
直到她说:“死了还要被你戴绿帽子,普天之下,真是没有比九皇子更窝囊的男人了。”
我看着她白瓷一样闪着光的脸,心想,有些道理她大抵还不明白。
若没有把握一击毙命,是不该向一个人的痛处没完没了地戳下去的。
后来的宫宴上,我戴了大王赏赐的红珊瑚耳坠,一步一晃,朱唇如血。
慕瑶瞧见了,撒娇向大王讨。
这是江北去年的进贡,仅此一对。
大王转着自己的扳指:“爱妃喜欢,孤便征伐江北,将他们的红珊瑚都收来。”
慕瑶的笑意僵住。
慕瑶的父亲,是大王手下酷吏之首,热衷于钻研酷刑,却对起兵征伐一无所知。
一旦起兵,朝中荣宠最盛的,怕就不是慕家了。
慕瑶立刻道:“大王不要为瑶儿起战事,瑶儿只要……”
她想说,只要我的这一副就好了。
我低眉垂首。
她说错话了。
慕瑶的话戛然而止,化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大王手中的玉箸,一刹洞穿了她身旁婢女的咽喉。
慕瑶吓得脸色煞白,而他慢条斯理地抽出玉箸,神色漠然:“如何做大王,需要爱妃来教孤吗?”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宫人们摸索着,颤颤跪了一地。
慕瑶也颓然跪下,细细地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王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能将一个人宠到天上去。
以至于宫人们常常忘了,他是个暴君。
取人性命如儿戏。
满室战栗中,只有我袅袅上前,掏出怀中苏绣的帕子,擦净了大王沾血的手。
以色侍人的祸水,哪里是谁都能当的。
4
大王拉我起来,一把撕下了我的宫装外衫。
侍从们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搭起了屏风。
屏风外跪着慕瑶,和数百宫人。
大王没让他们走,他们也不敢走。
我就在屏风内侍了寝。
大王掐着我的下巴:“陆樱,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我对他媚笑。
大王满意至极:“别忘了,你就是寡人养的一个玩意儿。讨好寡人,你才能有命活。”
“是,”我轻声呢喃,“没有大王,臣妾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永远不会忘,那一天我从九皇子的尸首下被他拖出来,他问我,是要在这里做军妓犒赏他的一众将士,还是以后跟着他。
我说,我跟着他。做什么都行。
所谓廉耻一文不值。我要活下去。
宫宴之后,我是被我的两个婢女——追云和逐月,扶着回去的。
逐月一脸嫌恶,借口整理床褥,躲得远远。
追云一个人侍奉我沐浴。
她在氤氲水汽中垂着眼帘:“娘娘恨瑶夫人,是因为大王,还是因为她说九皇子……”
我掬水的手一顿,掐了一把她的脸:“你在想些什么?”
我的指甲留得有些长,被蔻丹染得鲜红。
尾指尖尖,正抵在她颈间命脉处。
追云咬住了下唇,手上却连一丝颤抖也无:“奴婢不会害娘娘,也不会对九皇子不敬。娘娘,别杀奴婢。”
太聪明了。
这样聪明的人,放在我身边真是暴殄天物。
我嗤一声,收回了手:“也太抬举本宫了。”
大王要为了我征伐江北。
大王喜伐好战,可如今国库空虚,苛政如虎,若再加上战事,一定是民不聊生。
朝堂内外骂声一片,皆在说妖妃祸国。
三朝元老当庭撞柱,死谏大王切莫起兵,血溅金銮殿。
大王看着一地的血,却是轻蔑哂了一声,信手一挥:“拿去喂狗。”
群臣战战,再不敢说一个字。
王宫内一派歌舞升平。
新来的琴师薄纱覆面,琴声却惊人地熟悉。
我支开了追云和逐月,在她抱琴而来的路上拦下了她:“停手。回去。”
面纱后是一双清丽沉静的眼睛。
江云昭。
死谏的三朝元老江相国的孙女,年少时,我们同为公主伴读。
而今我成了大王的姬夫人,她祖父的尸首被大王喂了狗。
我说:“你杀不了任何人,只会搭上自己。”
她看着我,平静道:“元九是你杀的吗?”
我的九皇子元珩,有些人叫他元九。
我阖下眼帘:“是。”
她寂寂的眼睛看着我:“元九对你不好吗?”
怎么会呢。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元九对我更好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道:“你知道这王宫中有多少暗卫在盯着?上一个要杀大王的美姬,连兵刃都没来得及亮出来,就被抓住了。”
江云昭的长睫微微一动。
我说:“没死。手脚被砍,想死都死不成,没几天就疯了。”
我说:“落得这般下场,还不如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呢,是不是?”
江云昭看着我,眼睛似乎活过来了一瞬。
她几乎是对我笑了一下。
可是她说:“或许那个美姬不后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甘愿的。”
她说:“我不问你为什么要杀元九,你也不要拦我。”
我咬牙与她僵持半晌,让开了路。
我说:“我连为你收尸的本事都没有。”
“无妨,”她从我身边走过,轻声道,“阿樱,祝你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5
江云昭自然没能成功。
她很聪明,选的时机极好。即使杀不了大王,也能废他一条手臂。
她要不了大王的命,也要他变成残废。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王似乎早有所料,在她将要成功时,一把擒住了她。
暗卫从天而降,顷刻间废了她的手脚。
大王回身捏了捏慕瑶的脸颊:“爱妃真是神机妙算。”
慕瑶得意道:“臣妾得仙人相助,自要守护大王。”
扶着我的婢女追云不着痕迹地轻轻按了按我的手背,我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嵌进了她的胳膊。
我不知道慕瑶是如何得知江云昭的计划。
也想不通,慕瑶如何在面纱下认出江云昭的脸。
大王多疑,即使知道了这是江相国的孙女,也不相信她一个弱女子,仅仅为了报仇就敢入宫刺杀。
大王掐着江云昭的脖子:“是谁指使你来的?谁帮你进了王宫?”
他不知道,江云昭何其聪慧。
当年所有的公主伴读中,只她一人的才智堪与十二公主比肩。
以她的本事,想要悄无声息地混进王宫,并非难事。
可大王并不相信。
他坚信江云昭有同党,就潜伏在王宫之中。
江云昭一个字也不屑说,直到痛昏过去。
慕瑶突然转向我:“陆樱,刚刚怎么不见你?做什么去了?”
大王鹰一样的双眸也猛地盯住了我。
我心念几转,确信我与江云昭见面时,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说:“去拦了这名琴师。”
慕瑶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我就这样招供了。
我说:“臣妾闻琴音不凡,便想去学琴来讨大王欢心。未发觉琴师有意行刺,是臣妾蠢钝,请大王责罚。”
大王不置可否,慕瑶却怒了:“你胡说!你明明……”
我困惑道:“瑶姬见到了?”
慕瑶的神色忽然一顿。
我说:“此前瑶姬说有仙人相助,莫不是仙人与瑶姬说了什么?而今这王宫之中,唯这位仙人所言马首是瞻了?”
大王眼中霎时有精光一闪。
王宫之中,没有人能凌驾于大王之上。慕瑶口中的“仙人”,就该让他忌惮才对。
慕瑶恨得咬牙切齿,大王忽然一指昏过去的江云昭:
“将这刺客送去昭狱。严刑拷打之下,自见分晓。”
江云昭就这样被拖了下去。
慕瑶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我忽然有种错觉。
在王宫的角落,有无数双眼睛,悄无声息地替慕瑶盯着发生的一切。
6
江云昭在狱中几度昏了过去。
可是无论旁人问她什么,她都一声不吭。
连叫骂或求饶都没有。
而今她所求,不过最后一份体面和痛快。
后来大王召我侍寝时,我揽着他的脖颈:“臣妾还以为,大王怀疑臣妾,不会再让臣妾伺候了。”
“你有胆子背叛寡人,寡人会让你生不如死,”大王绕着我的一缕长发,微微用了些力,“那刺客若再不开口,寡人便将她犒赏给狱卒。”
我猛一瑟缩,大王大笑起来,更加兴致盎然道:“若她说是受你指使,你二人便一同赏了狱卒吧。”
我面上只一派惶恐,无意间透露,江家女未出阁时,曾与瑶姬有些过节。
“令瑶姬去审问,或许事半功倍。”
数日的酷刑折磨,江云昭已不成人形。
指甲崩断,血肉模糊。
慕瑶一脚踩上去,江云昭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轻轻一抖。
慕瑶神色得意:“说吧,是不是陆樱这贱人吃里扒外,帮你行刺的。痛快承认了,本宫便留你全尸。”
狱卒们都习惯了,无论多重的刑,她都未发一言。
这次,江云昭却真的开口了。
她看着慕瑶,哑声道:“你这样嫉妒陆樱。这么多年,就因为九皇子心悦于她……”
慕瑶脸色骤变:“你住口!胡说八道!”
我余光瞥到,大王的神色也霎时阴沉。
慕瑶不敢回头看大王,手微微发起了抖,江云昭兀自道:
“上京所有的贵女都知道,你为了嫁给九皇子,令你父亲去游说……”
慕瑶尖叫一声,猛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一派胡言!住口!给本宫住口!”
“……做平妻也好,孺人也好,是九殿下不肯……怎么,你的大王原来不知道吗……”
“本宫!叫你!闭嘴!”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红着眼发了狂的慕瑶猛地抄起了刀,割向江云昭的脖颈。
大王拂袖掀翻了桌案。
江云昭轻轻抽搐几下,很快没了声息。
她的眼睛是安然合上的。
而今她所求不过一死。慕瑶偏狭跋扈,最受不得激,是一把送上门的刀。
慕瑶眼中含泪,向大王求饶:“这个贱人在胡说,她说的不是真的……”
大王最恨的,便是旁人说他这个长子不如元九。此事已成了大王的心魔。
我垂首侍立在大王身侧。
慕瑶见了我,眼中一恨:“是你!陆樱,是你!你向大王献策,要我来审讯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借我之手灭口!大王!都是陆樱这贱人的算计!”
我在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
如此,这一局才算圆满了。
果然,大王的手缓缓扣上了慕瑶的脖颈,轻声道:“陆樱向我献策时,只有我和她二人。你又是如何知晓?”
好好看啊
以为女主忍辱负重是赢家,没想到最大的赢家是公主,慕瑶恋爱脑好可怜
俱是惨烈
故事好看。但女主真的恋爱脑。公主才是幕后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