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初，来自武汉的90后小伙文竹划着一艘无动力橡皮艇，计划从四川攀枝花沿长江顺流而下，一路漂流到上海。他预估10月抵达上海，漂流总里程近4000公里。8月12日，记者联系文竹时，他已抵达湖北荆州，漂流距离超过2000公里。

从金沙江过三峡再进入长江中下游，文竹饱览胜景，也屡陷险境。在漂流的同时，文竹在短视频平台直播，希望能带观众共览长江美景，“古往今来，长江沿岸写满了中国人的故事，我也希望添上自己的一笔。”

勇气与执念

单人单艇漂流长江，并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冒险计划，而是文竹长久以来的梦想。文竹出生在江汉平原的一个小村庄，从小在河边长大，夏天的时候，常和伙伴们在水中嬉戏玩耍，由此熟识水性，心怀厚重的江河情结。

在大学时，文竹就爱上了户外运动，曾经一个人在秦岭地区徒步6天5夜。21岁的他受长江漂流队尧茂书等人的事迹和精神鼓舞，诞生了挑战长江漂流的念头，“当时的想法很强烈，可惜还没能力实现。”文竹说。

文竹今年34岁，此前一直循规蹈矩，沿着既定的轨道过日子。他经营过一个家具公司，近两年在家带孩子，做起了“全职奶爸”。今年以来，漂流长江的想法日渐强烈，文竹跟媳妇念叨了很多遍，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不”。直到最近，媳妇松了口，“如果不做这件事你会后悔一辈子，就去试一下吧。”

得到了家人的“批准”，文竹没有犹豫，即刻出发。6月初，文竹简单整理装备后，从湖北潜江驱车1600多公里前往攀枝花。当地居民告诉他，攀枝花的雨季即将到来，为了避开雨天，文竹决定简单休整后就下水出发。

6月6日早晨，文竹独自来到金沙江岸边的碎石滩，给橡皮艇充好气，把物资和装备运到船上。他看着湍急的江水，心里不禁一阵阵发怵，“不过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文竹乘艇入水，一人一舟一桨，顺流而下。

文竹告诉记者，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对于漂流只有一腔热爱。之前买过一条橡皮艇，但由于收放麻烦，5年内使用不超过20次。在金沙江岸的第一次入水，靠的是勇气和决心。

文竹把此次漂流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金沙江流域，从攀枝花到宜宾，大约800公里；第二阶段是从宜宾到武汉，约1600公里；第三阶段是从武汉到上海，约1300公里。

急流与静水

文竹每天上午9时左右下水，下午7时靠岸，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长江上度过，除了特殊情况，不会中途靠岸。虽然每天漂流的时间差不多，但前进的距离却大有不同。最多的一次，在泸州到重庆段，一天漂了100多公里；最少的一程在金沙江段，8小时只漂了14公里。

金沙江段漂得慢主要是因为横亘在长江上的一座座水电站，将江水分成了“急流”和“静水”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在金沙江段，一路经过乌东德、白鹤滩、溪洛渡和向家坝四个水电站。文竹称，刚出大坝时，水流非常湍急，“激流拍到石头上的声音巨大，连讲话声都听不见”。在这种江水中漂流，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提防急流和险滩，稍不留神就有翻船的危险。不过也正因江水湍急，每日漂流里程更远。

进入到库区静水段后，江水平静，舟艇每前进一寸，都需要人力划桨，同时由于金沙江河道窄、河谷深，下游往上游吹来的风力量强劲，更增添了划船者的体力消耗。

在文竹的印象中，最困难的一段静水路段，“不到两公里的路，划了近一个半小时。”文竹回忆，当时江水前方有一个几字形的“喇叭口”，下游的风吹上来后，在“喇叭口”聚集再释放，风力增加了不少。文竹一刻也不敢松手，咬牙坚持，即便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缓慢前进。“如果有一瞬间松懈，可能立刻就会被风吹回去四五米。”直到进入“喇叭口”收窄的河谷处，才有机会停船喘上一口气。

“前进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一桨一桨划出来的。”文竹每日在江面上无遮无挡，不是暴雨就是暴晒，中午吃饭凭八宝粥或水果胡乱对付一口，如此近两个月，竟从未生过病，他开玩笑说：“或许真是自助者天助。”

胜景与险境

万里长江，雄奇瑰丽之景象难以胜数，文竹印象最深的景象之一在云阳县。“一个人漂在江面上，看着远处的云阳城在雨雾笼罩中，大雨像万条丝线一样洒落，随后乌云向我飘来，直到头顶狂风暴雨倾泻而下，真的有人生豪迈、洒脱快意之感。”

文竹还提到，经常有大鱼从船头或船侧甩尾而过，在宜昌段，还有幸得见一群江豚；在秭归县九畹溪，行经鹰嘴岩时，更恰好有一群老鹰从头顶飞过。文竹称，这些难得一见的生物成群集聚，或是长江禁渔十年计划推行后，生态恢复的最好佐证。

胜景之外，滚滚长江也让文竹体会到“死过一次”的感受。6月20日，文竹在白鹤滩水电站下游入水。白鹤滩水电站坝高289米，入水处水位落差有240米。入水不到半小时，一个高过头顶的大浪拍来，没有任何挣扎的空间，便被拍翻落水。

文竹落水后仍握着船桨，但船被浪拍翻倒扣在江面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船被江水冲走。文竹决定放弃追船，转而尝试上岸，但每次即将游到江边时，都会被江水拍岸的冲击力推出去。金沙江水冰冷刺骨，文竹身体失温、情绪低落，甚至用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录好了遗言。

文竹的求生意志没有消退，“河道是弯曲的，我漂在靠江湾内侧的地方，船在靠外侧，我所在的湾心区域水流速度更快。我利用这个速度差向船游去，终于抓住了船上的绳子。”

文竹注意到，岸上有两个人发现了他，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半山腰的公路离江水几百米，我很清楚，他们没有办法救我，必须要靠自救。”文竹尝试了多次后终于重新上船，他浑身发抖，趴了十几分钟才缓过劲来。

即便经历过如此困境，文竹依然坚持继续漂流，从未想过放弃。文竹告诉记者，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只要选定了一条路，会尽全力走下去。

浪漫与冒险

每天晚上停船靠岸，在村镇或县城留宿时，文竹总爱找当地人聊聊长江和他的旅程。人们普遍热情，也对文竹的漂流计划颇感兴趣。在文竹攀谈过的人中，有水库库区的管理员，大坝的工程师，也有当地的老船工。他们总能给第二天的行程一些建议，在这个过程中，文竹也逐渐了解长江沿岸的风土人情。

一个人的旅程并不寂寞，在开始长江漂流后不久，文竹便以“文竹早”为账号ID在抖音平台开始了直播。“一方面是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在做长江漂流这件事，另一方面在江面上确实孤独，想找人说说话。”从攀枝花一路下来，逐渐有了一批熟识的观众和朋友。

毛银是最早关注文竹的观众之一。他是攀枝花人，本身也是一名漂流爱好者，玩漂流近20年，但从未尝试过如此长距离的漂流。毛银在直播间给了文竹一些建议，两人慢慢熟悉起来。

毛银表示，文竹刚开始漂流时的经验欠缺，物资准备也不够充分。他常叮嘱文竹千万注意安全，单人单艇的漂流难度很大。

张登刚刷到文竹的直播间时，以为他是“搞着玩的”，直到文竹从金沙江进入长江中游，才意识到文竹是真的准备一路漂到上海。张登也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他和很多直播间的观众一样，很佩服文竹，“希望他能承载我们的梦想。”

文竹有冒险精神，也兼备浪漫情怀。他在江上漂流时，总会怀想这段路是否也有古人走过？他眼前的烟波浩渺，是否也曾映在古人的眼底？“这是大江大河和悠久历史带给中国人的浪漫。”文竹说，他希望能带沿岸的观众一览长江全貌，共享壮美景象。

在漂流中，文竹多次偶遇当地海事部门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对我很好，会给我消暑的药品，还会用无线电提醒来往船只注意避让、减速。”记者了解到，有海事部门提醒，近期长江干流船舶密度高，水流湍急，不建议进行漂流等活动。文竹也表示，漂流活动有门槛，不鼓励大家随意模仿。

（文竹为化名）

文丨记者王隽杰

图丨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