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外，你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可能很片面，因为所有人都说关于家暴和强迫的戏份不该对着受害者拍，要拍家暴者的丑恶…但具体拍些什么？你思考：拍他狰狞的眼神吗？挥起的拳头吗？暴力的可怖吗？
别把他们爽死。
你突然有了想法，抬头去和摄影师商量。
你说：我想拍他的鼻孔。
饰演家暴者的男同学瞪大眼睛。
不是吧，突然就改？说好的温文尔雅衣冠禽兽呢？我看你们剧本带感我才加入的，你早说要拍我鼻孔我不如去隔壁演给…
专业一点儿。你说：虽然只是期末作业，但这里好歹是个剧组，导演说的你得听。
我听个屁！男同学勃然大怒，摔门离开。
你看。你转头对摄影师说：我的想法没错吧？男人不介意他们看起来可不可怕，他们只介意自己鼻孔有没有屎。
距离作业提交不到三天，其他同学都已进入拍摄阶段，男同学找不到能收留他的小组，又跑回了你的棚内。
我以后要当演员的。他说：你们想把我拍丑可以，但在花絮里要说明这是为了艺术牺牲。
为了呈现家暴者的丑恶。你说。
对…对！他眼睛亮了：我这是为弱者发声，是公益，是正确，是…是关心女性！
太棒了！
你起立鼓掌，承诺给他一个满意的花絮。
你们的拍摄非常顺利。
家暴镜头只是很小一个片段，当他把妻子推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摄影师一个滑跪睡倒在地，从受害者的角度清晰地拍摄起他。
双下巴拍到没？你问。
没有，他太瘦了。
啧。你走上前去，按着他的脸往后推去，直到一圈肥肉被强制堆积出来。
男同学突然举手：导演，这个动作根本不适合打人，太不自然了，观众看到也会……
别管。你说：难受吗，辛苦你坚持一下。
可是这…
一切都是为了镜头。
…好吧。
没办法，他只能用力挤压出一圈肥厚油腻的双下巴，把自豪的宽肩扣得猥琐。
笑一个。你又说。
……
抵抗失败两次，他不再挣扎，艰难地扯起嘴角露出牙齿，把深黑色的鼻孔也拉得肥大。
年轻的摄影师难以忍受这种画面，皱着眉头蹬蹬腿，往后挪了几步。
你知道，这部片，成了。
直到公开放映那天为止，没有人知道你们小组拍了什么，哪怕好奇的同学前来打探，你也只是摇头，十分神秘。
其他小组的作业依次放映，黑幕之后，你的影片终于开始播放。
标题缓缓浮现，很长，八个字。
「倘若我们困于宇宙」
一开始以为是科幻片，你听到有同学惊叹，怎么一个破作业还有人花钱做特效啊！但当女主角站在街边点起一根烟时，他们又安心下来：噢，原来是个文艺片。
文艺片成本最低，班上一共六个小组，四个都是文艺片。
你安静地坐在后排，看着自己的作品一点点展示它的样貌，像看着小孩的汇报演出。
女主角抽了根烟，女主角买了包菜，女主角回家后遭到了老公殴打，老公愤然离去，女主角收拾了屋子，装好行李从家中离开。
搬入新的公寓，女主角开始看心理医生。
她说：医生。
我忘不了那对宇宙。
没人知道这句台词是什么意思，没关系，这就是文艺片，文艺片不是用来看懂的，文艺片是用来感受的。宇宙在这里成为一个无限解读的点，不同的人在此处领略不同的宇宙，当你寻找它，你便也丢失它，当你遗忘它，它便在你左右……
而后的剧情越发文艺，女主开始辗转于各类心理医生，台词无非都是那句：我忘不掉那对宇宙。她开始长久地失眠、吃药、脱发。在被白织灯照亮的走廊，她突然发出诡异的笑。
日历张张揭落。
终于，第三十一天，女主角来到一栋楼前。
离婚冷静期的时间已过。
她的丈夫正等在门外。
还是那么温文尔雅，还是那么衣冠禽兽。
她曾经多么爱他，爱到能包容他的一切缺点，接纳他给的所有伤害。
她是迷恋疼痛的，她以为那就是爱的模样。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工作人员惯例将二人带到调解间里，闲聊一般亲切地询问她的近况。
我很好。她说：只是……
她欲言又止，深深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只是？男人冷漠地抬起眼。
只是……
只是？工作人员殷切地看着她。
只是……
她闭上眼：我总是想起你的鼻孔。
教室里响起一串嗯？的疑惑声。
我总是想起你的鼻孔！女主角说：它怎么能张得那么大！怎么能黑得那么深！我无时无刻不想起你有一对深邃的鼻孔！它们好像宇宙，我尸骨无存地徜徉其中，我怎么能接受自己爱的人有那么丑陋的一对鼻孔！！
你为什么要打我呢？
她已然满脸是泪：我这么高，你那么矮，只有跌倒才会看到你的鼻孔，你怎能毫无羞耻地向我展示？你难道不知道你有缠绵的鼻毛与坚固的屎鼻？它们好像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爱情好像你的鼻屎！！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让你深邃的鼻孔离我而去，别再一次次闯入我的梦里！你有那么可怕的鼻孔进入中国，它们是你黢黑的心！我要退出了、逃离了，挚爱的上位者啊，你们享用了暴力却忘却羞耻，光知道人在生气的时候屁眼会收缩所以穿着裤子，却不知道脸上的鼻孔也随着你的怒吼张合！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你的鼻孔好像懂得节拍！它有恶心非凡的艺术涵养，鼻毛上的繁星如节奏布鲁斯一般闪烁！
再见了！宇宙！
酣畅淋漓，女主角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
再见了！鼻孔！
钟声长鸣，观众在嗡嗡的白噪音里看到家暴者坐在长桌对面，仿佛坐上游乐园的激流勇进一般，随着镜头缓慢推进，所有人屏住呼吸，顺着长桌一点点向上攀爬——
他的手表、他的西装、他的领带、他的颌角…
他的…鼻孔。
突然，它们扇动了两下。
“呀————！！！”
随着一位观众发出尖叫，影片结束。
三秒后，掌声雷鸣。
作业大获成功以后，按照约定，你们把提前拍摄好的花絮和正片一起上传了社交网络，详细说明了男同学在戏中的牺牲，遗憾的是这并不影响网友用他的图片做梗，一时间，那对扇动的鼻孔充斥了各大网络。
我都是为了艺术！他崩溃解释：是导演逼的！是剧情需要！是职业素养！
真的。你发自肺腑：你是我见过最敬业的演员。
可这有什么用呢。
就像因为拍摄暴露镜头而丢失工作的女演员那样，他的成果得到认可，他的人格不受尊重。
而你，毫发无伤。
如果有人伤害你，如果你感到恐惧。
请想起这个故事吧。
不要让自己永远困于漆黑的宇宙。
要知道，那只是一对鼻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