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资料时读到这个,无评价分享:⭕️《春风蝴蝶之事》节选朱天心她們是化學元素裡

天亚谈情感 2024-08-09 19: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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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蝴蝶之事》节选 朱天心

她們是化學元素裡的惰元素與惰元素,不生變化,不發火光,不見詭異的顏色,我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她們,她們至為甜美,如同明迷清涼的陽光下的春風蝴蝶。

我不得不再提及傅寇的一段非常詩意動人的言詞,說的是他所具屬的酒神後裔,他說,對同性戀者而言,愛情最美好的時刻是,當你的愛人走出計程車時;當性行為已經結束,那個男孩已經離開,你開始夢想著他的體溫,他的聲調,他的微笑。在同性戀關係中,最重要的是回憶,而非期待。

我以為隨意一名春風蝴蝶女子願意說出僅僅屬於她們的情感的話,絕對不遜於大師之言,無論實質內容或其動人詩意。

為什麼我會如此肯定呢?

首先,我以為有必要向你介紹或提醒一種至難描述的感情(我選擇用這個比較不帶價值色彩的字眼兒,而捨棄不用多解的、歧義的愛情二字),一種純純粹粹的感情,因此不涉及肉體、不涉及肉體所帶來的種種歡愉、及其衍生的各種痛苦煎熬(還需要我舉例嗎?如佔有、妒嫉、飢渴、怨毒……)。

先別急著否定說你對此從無經驗、甚至也因此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感情,總之不管你是男是女,我請你認真的回憶,也許並不限容易,遙遠的青春期、尚未有第二性徵及其帶來的種種心理上生理上的奇怪感覺之前……

有了,那個小小甜蜜的情人遠遠站在時間大河的那一岸是不是?在未搬家之前,你們互相愛戀了好幾個覺得好長好長的暑假和冬天,你們全心的對待彼此,從來沒想過回報,因為並沒有「佔有」與否的問題;你們的感情表達再簡單不過,各種鬧亂的童年遊戲中、隔著重重人影不為人知的相視一笑,其深深撼人心魂深處遠勝過成人後的大量語言與交換體液;你們甚至夜夜都睡得好安穩,並非因為第二天、天天反正一定見得到彼此,實在是身體無法有慾求渴望;她搬家離開的那一刻你也沒傷心沒掉淚,因為不知道形體的不能再在一起代表什麼意思。

我說的就是那種感情,縱使仍然有佔有、妒嫉、憤怒,也大不同於成人以後、根植於肉體所發出的毒佔有、毒妒嫉、毒憤怒,沒錯,只要有感情、源自肉體的感情,就像是中毒、著魔,長了癌腫,是的,健康明朗的日神戀愛較之童稚之愛,竟顯得如同重病之人。

成人以後,再也沒有了……

你懷念嗎?

你嚮往嗎?

(多像什麼產品的廣告詞……)

春風蝴蝶之女子,她們的感情正就是如此。

惰性元素與惰性元素,她們對性愛活動並不熱衷追逐,專業的性醫學研究統計出乎外界略帶惡意的揣測預料之外──她們甚少使用電動捧成彼此手淫,她們之中扮演

Tomboy 的極端者也罕有 penisenvy 陽具妒嫉,她們甚至少有不愉快的異性經驗,異於我們認定的、她們一定是沒有男性追求或失戀、離婚、性冷感、被遺棄……

你說我又祭起精神戀愛的大纛?! 你說我根本就是個藏頭露尾的女性主義者或女同性戀?!

關於前一個問題,我以為就算是酒神後裔中的柏拉圖門徒、和春風蝴蝶女子也有極大的不同,前者固然基於種種原因(潔癖、鄙視、自愛、理性……),似神職人員或僧侶般的禁慾和拒絕肉體,但這並不表示其精神上也可隨同肉體一樣成功的做到無慾無求,相反的,肉體上的棄絕,往往必須加倍的在精神上得到補足,你可以想像的,一名只想要神交的柏拉圖男子最常碰到的待遇就是:要求肉體不遂的伴侶不斷的離去(連同形體和精神)。

不要苛責他們,在今天,在為數眾多的日神共和國中,又能找到幾個只肯談精神戀愛的人呢?

所以,你還會奇怪他們為何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宛若披髮行吟的屈原嗎?

我的柏拉圖朋友告訴我:習慣做一座孤島,習慣於在那像給蛀空的房子,大晴天看飛鳥的影子滑過,習慣於把自己的心搗得不能再碎爛,習慣於那慣性的顛狂,我還有什麼不能習慣的……

這怎麼會相同於充份享受精神慰藉、彼此相濡以沫、並不被肉身所役的春風蝴蝶女子呢?儘管她們得到的待遇不盡公允,比如我們很容易聽到平常人的輕率發言:「同性戀,一想到兩個大男人泡在一起好噁心!兩個女的還可以忍受。」

但是在為數眾多的文學或藝術作品中(無論是不是同性戀作品),女體固然常是描述的對象,但也僅只等同於像其他美麗事物或等而下之的消費商品一般,從來無法像男體似的被作者傾盡全力的描述處理,實在對他們而言,女人,無論身裁好壞容貌妍醜,只是,只是一堆脂肪罷了,黑暗時期的某神學家不是就既吃驚又自認公允的宣稱:「女人是有靈魂的!」

你說,不管我是不是個女性主義者、或因此可能觸怒我,你必須提一些反證。

你認為女同性戀哪有如此的精神和如此甜美?!

我當然知道你要提起前不久、以汽油活活燒死她的愛人的某大學心理系講師,其實我還可以幫你補充:聞名國際的女橋牌手魏重慶夫人及其女伴的大鬧公堂,更不用說網壇兩代球后金恩夫人和娜拉蒂諾娃各自的愛情悲劇了。

並非遁詞,我必須說明,她們也如同共和國或酒神界一樣,各式人種皆有,但是,同一個事例從相反一面來看,不是也足夠讓我們好奇:未涉、或低程度依靠肉體所產生的感情,可以如此的濃烈、持久、無可磨損、甚至暗中不斷長大,不是也可以說明很多事情嗎?

根據你我得自媒體報導的瞭解,讓名心理系講師追求她的女伴為時十數年,不僅無視女伴的結婚生子,甚至為求能增加自己的競爭力,遠去歐洲花數年取得學位,好辛苦可憐的服從女伴丈夫所屬的雄性世界的生存競爭規則。

我承認,其實除了羨慕之外,我對女同性戀者的確一無所知,她們到底是怎麼開始的?為什麼變成?為什麼中止?為什麼可以中止?為什麼還會再發?潛伏期長短到底如何?……

老實說,她們是如此的精神(可以分別數十年而感情熾烈未有磨損,如鑽石,如保特瓶),如此的恬靜不張揚(以致共和國往往因為未察她們的存在面沒做任何處置),如此的難以捕捉到令人、令人發狂的地步。

我的妻子──終於,我透露了我的身分──我們一直都是幸福快樂的日神共和國的好公民,因此我鄙視兩三個在成功嶺、在男生宿舍引誘騷擾過我的酒神子民,我且從來不知道女同性戀,以為那不過是女校時代、女孩子們藉以打發無聊生活、自以為是所捏造出來的。

所以我怎麼可能有暇去妄想男性與男性的交接?!

我熱病不退似的愛戀著我的妻子,從我們婚前、婚後、到她為人母,我甚至非常著迷於她體重略增、腰身不再緊俏的媽媽妻子模樣,覺得她溫婉如玉、如文藝復興時代所塑的希臘女神像。

結婚十幾年,我老覺得還沒看夠她,仍然興致不減的有空就把她褪去衣服,燈下癡癡的審視清楚,請不要誤會我有什麼狂什麼癖、或把做為女性的妻子當作玩物,事實上,她也以非常熱烈的愛嬌回應我。所以我怎麼會相信男子與男子的交合會勝過我們的(儘管前面我說過,若去除感情的因素。我相信男人交合的高潮絕對超過男人與女人的,但請注意,前提是,必須去除感情的因素。)

──我不該發現那兩封信的……

你猜到了嗎?

我還是要講給你聽。

她在唸大學、認識我之前,有很多好朋友,其中A是她最常說的,話題無非是A的感情生活有多豐富(在我們男孩子看就是私生活很濫的意思)、成天換男朋友之類的。妻常常不帶評價的這樣敘述,當然還包括A是如何的有才氣,是該系系花、學校重要社團的負責人,以及甚早就參加校外的很多活動……,妻是典型的乖乖女學生,說起A的種種行徑,卻也沒有羨慕和嚮往的意思。

我始終都沒見過A。結婚時,A的賀卡夾在眾多賀卡中也不醒目,她那時好像在紐約唸書,尋常祝福的話之外,只說她目前與某某男子(我也不認識的)同居。

隨後的幾年,A並不是穩定與妻保持通信的朋友之一,她每隔兩三年、或聖誕節、或妻的生日才會出現一下,賀卡無法多寫什麼,寫了也語多平常,只一次讓我輕笑一聲,她說目前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出入。

那個冬天的週末晚上,我和妻嬉戲到半夜,事後我疲倦的很快沈沈睡去。

醒來時,天已亮了,身邊不見妻,她伏在不遠的桌上睡著了,桌燈開著,她隨意披一件我的外套,不掩裡面赤裸美麗的肉體,及其散發出來的我的煙味和體味。

是桌上的聖誕卡及她所寫的回信,阻止了我的想再鬧她。

聖誕卡是A寫來的,幾天前寄來時我就看過的,現在卻忽然一字一字迸跳出來……,感情生活閱人多矣的A這樣說,寫信的前一晚,她剛看過百老匯的某某歌劇,返家途中,車過布魯克林大橋,看著整個城市的燈火夜景,想到某某首音樂,想到以前──,其實,就僅僅如此。

我的心臟卻不知為何跳成這樣,我偷偷(因為從沒如此做過)抽出妻未封口的回信,寥寥不過兩三行,我所熟悉的妻的筆跡這樣寫道:十幾年來,我經過戀愛、為人妻、為人母,人生裡什麼樣形態的感情我都經歷過了,唯覺當初一段與你的感情,是無與倫比的。

……

畢竟,我失敗了。

我承認,我沒有摘成任何人的桂冠,我甚至也失去了當初想為她們──春風蝴蝶女子加冕的勇氣。

我沒有任何話可說了……

所以,最後一個離開共和國的(不管你是誰),請不要忘了關燈,並忘記它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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