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伊甸之东》，过程如下： 读到58页、114页、536页，我都在想，小说在这里结束，也是一部好小说。 伟大的小说，才有这个特质：每一个细节、线索、人物，都好。你觉得够好了的时候，他继续发展，后面更好。 一浪高过一浪。一山高过一山。看到末尾回头，好家伙，群山巍峨，大海苍茫。 有两种小说：一是外部因素推动（战争，灾祸，疾病），人跟着时代走，比如《活着》《平凡的世界》。一是内部因素推动（性格，精神，爱情），时代只是背景，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加缪的小说，比如《伊甸之东》。 《伊甸之东》的好，就在于任凭时代波涛滚滚，它专注地探索命运和性格；而且这种严肃的探讨毫不晦涩，非常易读。1042页，原计划一个月读完，没想到只用了五天。 父子、兄弟、夫妻、朋友，这四种重要关系，小说都写透了。 父子、兄弟关系，小说仍然在常规模式下。偏爱，嫉妒，对父亲的失望，对兄弟的背叛，这里面，嵌套了亚伯和该隐的故事模式——兄弟的相爱相杀，不过是争夺父爱。得到了父爱的人，对父爱不屑一顾，一心远离父亲；没有得到的，则视为珍宝，不惜伤害兄弟。 夫妻关系里，小说贡献一个绝无仅有的女性形象。 凯茜漂亮，冷酷，邪恶——十四五岁，就让人因为爱她而自杀；几年后，大火烧家，任父母葬身火海；新婚之夜，跑到丈夫亚当弟弟查尔斯的床上；怀孕，生下双胞胎之后，一枪伤了亚当，逃到风月之地……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喜欢写一些有恶魔感的女性，利用魅力让男人陷入癫狂，但不像凯茜，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凯茜的恶可信吗？ 小说给了解释：家庭缺陷，人格缺陷。但并不令人信服。斯坦贝克也意识到了，他用了个花样，让小说里一直存在的叙述者——亚当的邻居塞缪尔的外孙——跳出来，直言凯茜难以理解：“既然我们不可能知道她想要什么，那我们也就永远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得到。” 当然，凯茜身上，毕竟可理解的地方多。多年后，亚当在风尘地找到了凯茜（她已经是那里的老板了）。凯茜发现亚当在观察自己——发胖的脚踝，突出的小肚子——她不可避免地老了，漂亮如她，也无法克服时间的痕迹。 这是让小说中增色的细节。 所有这些关系——父子、兄弟、夫妻——只是小说的基本面，小说可贵的，是细节之上的世界观，简单说就是三个字：“你可以。”任何时候，人都能做出选择，比如面对罪恶，真正高尚的，不是“你必须制服罪恶”，而是“你可以制服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