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农教授赴哈背后,一部跨国合作的“史诗”

镐京笔记 2024-06-13 18:10:35

5月中旬,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张正茂与河北金沙河集团,从哈萨克斯坦考察小麦生产归来。自2017年开始从事中哈农业合作以来,张正茂已经无数次往返两国之间,为这样的农事奔波。

从西安到哈萨克斯坦首都,坐飞机只要不到6小时,但一粒种子却要花费七个月的时间。

这是张正茂的亲身感受,其中涉及农业部关于种子出口的相关规定、部门批复,以及在邻国哈萨克斯坦的种种手续。以至于当哈萨克斯坦专家种下种子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农时。

这是西农在哈国建立农业科技示范园的初始阶段,起于2017年初夏,距离张正茂退休还有四年时间。

中哈合作的基础在于两国资源禀赋的互补。哈萨克斯坦地域辽阔,面积相当于13个陕西省,但人口却只有2000万出头,是个农业出口大国。

而中国每年要进口粮食超过亿吨,是个粮食进口大国。此外,在农业技术上,中国偏向于精耕细作,哈萨克斯坦则是粗放式管理——“靠天吃饭”。

基于这样的现状,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已在哈建立4个农业科技示范园。与此同时,围绕着与哈萨克斯坦的农业合作,一大批农业陕企纷纷开始布局中亚。

黑土地的“诱惑”

在布局中亚这件事上,西安爱菊粮油工业集团(下称爱菊集团)行动得比较早。

从2015年开始,爱菊集团就在全世界各地寻找新的优质粮源。因为他们发现,随着土地精耕细作,地力被过度消耗,国内的土地质量有所下降。在同一产区,今年产的作物很好吃,但明年风味可能就有所欠缺。

中国利用全世界9%的耕地,养活了22%的人口,这固然是农业领域的一大奇迹,但由于土地轮番耕作,地力的下降几乎无可避免。寻找海外新粮源,不仅是爱菊集团的商业考量,同时可以助力中国土地休耕,养蓄地力,而复耕后的土地可增产30%。

世界黑土地的分布,除了中国东北,还有哈萨克斯坦北部、乌克兰、俄罗斯的东欧平原和美国中部密西西比河流域等多个区域,与中国毗邻、且农业资源丰富的哈萨克斯坦,自然也就成了爱菊集团的不二之选。

2016年3月,满载着爱菊从哈萨克斯坦进口的2000吨油脂的“长安号”抵达西安,这是中欧班列首次回程中没有空载。

两个月后,位于哈萨克斯坦北哈州的爱菊集团30万吨油脂加工厂破土开工,这里黑土地资源丰富,平均土层几乎达到两米厚。爱菊在这里展开订单农业,收购当地粮源,开展进一步加工。

现在,该园区已经建成了一个百万吨级的粮食物流中心,包括新建正在调试的20万吨面粉加工生产线、30万吨饲料生产线、油脂包装产线,以及60万吨的小麦灌装产线。

爱菊集团在北哈州的园区

就在爱菊集团在北哈州逐步稳定之时,张正茂与中亚的缘分也慢慢开始了。2017年2月,他接到了一项任务,西农要在哈萨克斯坦建设农业科技示范园。他们随即将西农自己的种子“普冰151”“普冰9946”等品种寄给了哈国合作方播种。

2017年5月,张正茂一行人赴哈萨克斯坦考察,“那里地广人稀,土地没有污染,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农业机械化程度高。其中仅小麦一个作物的耕种面积就有两亿亩,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后来与老友相聚时,张正茂这么描述对哈萨克斯坦的第一印象。

而此时寄过去的小麦种刚刚长成小苗,在这次考察中他们商议了后续的合作计划。

但两个月后,哈萨克斯坦赛福林农业技术大学的教授告诉他,你们的小麦长得很不好,稀稀拉拉的,甚至不抽穗、不开花。其原因是冬麦春种,没有通过春化所致。

这些不远万里落地生根的种子,似乎并不能适应异国的环境,看到那些照片,张正茂的心情异常地沉重。

“原生态”耕种技术

第一次去哈萨克斯坦考察时,张正茂被实验室的仪器震惊了,那里甚至还使用着部分来自前苏联时期的木制设备。

在国内随便一个实验室都有用于分子检测的PCR仪等仪器设备,但在这里就成了奢侈品,他们一个研究所只有一两台,更不要提离心机、离子肼、质谱仪等这样的高端设备。张正茂说,2017年时,他们的实验设备大概相当于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水平。

实验室中,前苏联时期的设备

而造成哈萨克斯坦农业技术落后的原因,除了高端设备的缺乏,还有产学研模式的固化。

此前,哈萨克斯坦大学重视教学、轻科研,实践环节几乎没有,需要动手的实验也很难完成。从2019年开始,哈萨克斯坦开始进行大学的体制改革,将科研单位合并到大学,也积极创办研究型大学。

譬如,原本的巴拉耶夫研究所和北哈州农业实验站,已经被融入了位于阿斯塔纳的赛福林农业技术大学。研究所下属的4万多公顷土地也被划入了赛福林。张正茂告诉镐媒体·《中亚观察》,近几年他们的农业设备也有部分更新,目前与中国的差距大概在15年左右。

而西农与哈萨克斯坦首次实验失败的原因则主要在于:其一种子晚到、违背农时;其二缺乏小型耕地设备、人手不足。

第二个原因也是哈萨克斯坦目前的普遍现状。人均耕地面积高,几乎每个农户都是拥有数千亩甚至万亩良田的农场主,很多土地因为人力不足而闲置。另一边,政府也会对农民补贴,产量高低对他们收入的影响并不大。

而哈萨克斯坦作为粮食出口国,由于贸易、物流、仓储等原因,农户将粮食卖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多种因素综合,农户们普遍缺乏提高产量的热情。种植技术也就不甚发达,地膜技术、设施园艺等都是哈萨克斯坦农民陌生的事物。

张正茂想,如果说中国的优质种子与哈国品种杂交可以提升产量,那么提升后的产量又卖给谁呢?于是,他和爱菊集团联系,开启校企合作,解决卖粮难的问题。

平原地区,农民多使用大型机械耕作

自张正茂参与农业示范园项目以来,不少人都会问他,什么时候能在哈萨克斯坦审定一个新品种?

但种子的培育是极其漫长的。在中国适合的种子,到哈萨克斯坦不一定行,因此需要和当地品种优势互补,形成新的高产品种。一般来说,培养一个新品种需要8-10年的时间,而且是不间断的持续实验。

如今,由西农和哈方共同培育的小麦即将进入哈萨克斯坦国家审定登记实验,一旦通过试验,新种子就可以进行大范围的推广。但参与该实验,需要两吨种子,示范园还需要一年才能收获足够的麦种。

“期望”在挑战中来临

在中亚的旅途,总是很匆忙,张正茂和同事们从一座城掠向另一座城,没什么机会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他们得专注于接踵而来的问题,记录下来,为归国后的研究积攒资料。

有一次,他们甚至花了25个小时,才转机落地。这种强度哪怕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是充满挑战的,更遑论年近60岁的教授们。

2021年7月1日,是建党百年纪念日,也是张正茂退休的日子。但这种上了发条一样的日子还不能停下来,海外农业示范园的建设、新种子的培育、与企业的对接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事情变得轻车熟路。比如,曾经让他们为难已久的种子出口问题。今年,他们与陕西本地的种业公司合作,已经申请到了三个油菜品种的出口许可证。目前,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已经在哈萨克斯坦建设了4个海外农业科技示范园:

①位于阿斯塔纳,与赛福林农业技术大学合作的示范园;②位于阿拉木图,和哈萨克斯坦国立农业研究大学合作建立;③位于北哈州首府——彼得巴甫洛夫斯克,与北哈州国立大学合作;③位于阿克莫拉州首府——科克舍套,与爱菊集团合作建立。

每个地区都有其不同的气候条件和资源禀赋,哈国的农业耕地分布在科斯塔奈、阿克莫拉与北哈萨克斯坦三州,小麦种植也以这三州为主。其中仅北哈州每年生产的农作物占哈萨克斯坦全国种植的30%以上。

张正茂(左一)与哈国专家在农田观察作物生长

在合作培育的新种子送审之前,需要给它起个名字,哈国教授调侃,不然就叫“张正茂”?他拒绝了,哈国教授又说,不然就叫“张”吧,这个读音在哈萨克语里是期望的意思,张正茂同意了。

这个名为“张”的种子已经成为陕哈农业合作的纽带之一,而伴随着这颗种子的生根发芽,不少农业企业也瞄准了中亚市场,试图开辟新的业务版图。

例如西安合途贸易公司,就从2023年开始在中亚开启业务,开展了7500亩土地的农业合作,且于当年获得收支平衡。今年,他们打算将面积扩大至1万亩以上。

此外,陕西的种业公司、农药公司也联系到了张正茂,希望可以搭建起与哈萨克斯坦贸易的桥梁。但正如爱菊集团副总经理刘东萌所说,现在想去哈萨克斯坦做生意的民企很多,但却缺乏一个平台,来打破目前的信息不对称现状。

尽管在农业领域,爱菊集团已经链接了不少上下游厂商出海,起到了平台性作用。但仅靠一个龙头企业是不够的,农业之外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更多人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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