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读过的自传里，最喜欢的是茨威格《昨日的世界》。 一切写作，都是做证，为记忆，为逝去的时间。《昨日的世界》作为证言，苦涩得让人震撼：昨日的世界已经毁灭于战火，它曾经越是美好，回忆起来就越让人心碎。 茨威格在写巴黎时，前一句还让人神往：“只要年轻时有机会在巴黎生活一年，那么，他就可以带着一段无比幸福的回忆度过一生。”后一句就让人落泪：“德国的军队，德国的坦克正像一团团灰色的白蚁一般，蜂拥而至。” 美好的事物毁灭，是莫大的悲剧。把毁灭的过程——具体而言，是欧洲如何在二战中从一个梦想之地变成黑暗地狱——记录下来，变成一曲挽歌，就是《昨日的世界》。 我这次读的是果麦出版的文泽尔译本，文泽尔之前译过卡夫卡、黑塞，是可信的译者。 茨威格说，生于19世纪末的那一代人，在半个世纪里遭遇的坎坷，在要超过过去十代人的总和：先是科技的进步，再是一寸寸地经历两次世界大战： “这一系列冲击毁灭了我的家园和生活，毁灭了整整三次，使我与曾经属于自己的每一样过往，每一种曾经分道扬镳。” 真是滴血的文字。 这本书，是世界和时代的挽歌，但首先是个人的挽歌。世界和时代的发展，始终在茨威格的注视下，或者说，是茨威格带着我们去观看，去游荡：从他少年时代对艺术的狂热，到大学时代享有的充分自由，再到毕业后在欧洲大陆的游荡——茨威格这样一双强力的、敏锐的、充满洞察的眼，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世界的表皮，还有它的肌肉、血液甚至心脏。 茨威格的文字好到什么程度呢？这本书读下来，好像我们也在那个世界——维也纳、柏林、巴黎、——放肆地生活过，快乐过，悲伤过，绝望过。 毕竟，茨威格是那个写出了《人类群星闪耀时》的伟大传记作家，是那个写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伟大小说家，也是那个刚高中毕业就出版了自己诗集、让里尔克也为之侧目的天才诗人。 1942年2月22日，在写下《昨日的世界》三个月后，60岁的茨威格和妻子在巴西自杀，在《告别信》里，他感谢了容身之地巴西，也表达了愿意重启人生的愿望，然而，“想要重新开始，需要非比寻常的力量，可我的力量早就被无家可归的漂泊岁月消耗殆尽了”，所以，“还不如不失尊严地适时结束自己的生命”。 《告别信》里还有两句，我每次读到都会为之垂泪，那正是《昨日的世界》里茨威格反复追寻的： “精神工作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世间最崇高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