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发帖:篱边问菊的《九嶷山恩仇记》之《大丽之死》三十

应天文化 2024-10-19 13:11:00

《大丽之死》三十

一行人慢慢腾腾走到圪针窝附近,已近晌午,几个人又累又饿,想暂时休息。大家坐下路旁沟沿解开行李,想吃点喝点。突然,江汉森看见远处的土路上腾起一股尘土,定睛一看,是穿着军装的骑兵。联想到从龙城过来的乡民之语,江汉森心中大惊,脱口说道:“不好,有日本人的骑兵过来,咱们赶快躲避。”

“哪里,哪里?”林兰不相信,站起身来向江汉森手指的方向观望。尘烟渐近,虽然不在同一条道上,但是日军的面孔都望得见。日军似乎也发现了这几个人,不过没有过来,而是朝着前方的圪针窝村飞奔。就在大家感到庆幸的时候,有一个日军骑兵停住马,端起枪朝这里瞄准,大丽眼尖知道不好,连忙喊道:“林兰,赶快卧倒!”说着,慌得站起身来一把将林兰推到沟里。可是,只听“啪”的一声枪响,大丽仰面倒下,正砸在林兰身上。

把赵大丽安葬在虎山江家林地后,江汉森像掉了魂,一向不爱爬山的他,现在几乎天天都要上山,而且都要在大丽的坟头前停留好一阵子。他缓缓地绕着坟转圈,口里轻轻地和大丽说着话。江汉森后悔至极,不该听从父亲的意见——出去跑反。如果不跑反留在虎山,大丽就不会死。因为日本人占领彭城后到现在也没有在虎山一带大开杀戒。跑反就跑反,万万不该走那条通往汉王、两瓣山的逃亡路线,碰上日军在圪针窝扫荡。当初这条路线是自己选的,每每想到这里,江汉森感觉就像自己亲手杀了大丽一样,恨不得想跳崖随大丽一起去。他在大丽的坟头捶胸顿足地哭,四处寻找,登高远望,哪里还有赵大丽的影子?他恨自己,更恨日本人!

在家里,江汉森也不想说话,变得少言寡语。吃完饭,碗一扳就返回自己的房间,不是呼呼大睡,就是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屋里的某个器物,呆呆地,一望半天。江宪功老夫妻俩表面上不说什么,任由二儿子如此沉沦。大丽的死,江宪功内疚,跑反是他和汉森娘拿的主意,信奉“鸡蛋不能放一个筐里”的古语,害了儿媳妇,也害了自己的儿子。“你说这日本人怎么这么坏呢?”,这句话,江宪功见谁都要问问,成了他的口头禅。渐渐,江宪功的神精不比儿子汉森好到哪里去。看着爷俩的状况,汉森娘常常抹眼泪。

该来的,总会要来。一大早,从彭城出来一队日军,骑着高头大马,有二十几个,沿着故黄河北岸往西行。为首的家伙挎着东洋刀,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勒着缰绳,边行边叽哩哇啦地叫嚣。队伍里跟着两个身穿青衣、骑自行车的中国人,点头哈腰地紧随其后。

“太君,你的放心,虎山一带,我的熟悉。这里的大小山头,一草一木,我的统统熟悉。”通过翻译,其中的一位汉奸献媚地回道。

一行鬼子来到象山脚下停马,留下两个鬼子看管马匹,其余的日军在两个汉奸的带领下开始爬山。

“太君,翻过去就到。这座寺庙是唐朝建的,算到现在有一千多年了,很古老的。据说,清朝的乾隆皇帝都来过。”一个汉奸爬山爬得气喘吁吁,还不忘解说。身上的青色上衣敞开着,一只手上拿着礼帽当扇子。

“清朝的皇帝?我见过,在满洲。”日军头目踌躇满志、嘴角上扬,黑色皮靴大踏步地往上蹬。累了,便一只脚翘起踏在一块岩石上,得意地俯瞰着山前的故黄河。仿佛他爬山走过的山道不是用脚蹬石,而是征服。

这条山道没有台阶,平时很少有人通行,只是放羊人和寺庙里的僧人出山走。有些地方,石头的表面由于苔藓的原因,踩在上面需加注意,不然会被滑倒。这不,日军头目一不小心,走在上面靴底打滑,一个趔趄身体晃悠差点倒下。见状,翻译和汉奸都想上去搀扶。

“太君,小心!”一个汉奸刚伸出胳膊。不料,旁边的日本兵手里的三八大盖枪托一横,立即予以制止。

“你的,远远的干活。”日兵警告道。汉奸赶紧点头赔笑,尴尬不已。

来到象山和景山之间的马蹄背,九嶷山蜿蜒东去,山脊上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通向九嶷山主峰,东北方向的团山象九嶷山长龙的右爪,尽收眼底。此刻,团山半山腰的祥云寺仿佛一位闭目养神的老者,安静而又执拗地盘踞着。日军军官手臂指指点点,用日语和随身的兵士交谈着:“那里,那里都要设立岗哨,把它标记画下来。”

“嗨!”当兵的立正回道。

“太君,看,那里就是祥云寺,山洞就在那座大殿的背后。洞很深,深不见底。”一个汉奸上前,手指着祥云寺献媚地介绍道。

“吆西!开路!”日军官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这队日军朝团山祥云寺而去。

祥云寺的山门紧闭,院内寂静无声。天空中,一块乌云悄然飘动,遮住阳光,将一大片阴影投在团山上。西壁红墙上,黄色的“庄严世界”四个大字,依然昭示这块佛门净地不允许喧嚣和轻佻。庙里有两位和尚前段时间结伴云游去了,庙里只剩下善逸和尚、北方和尚和一位小沙弥。此时,他们正端坐在大殿佛祖前念经,没想到灾祸即将来临。为了躲避日军,原本这三位僧人也撤到上院虎山寺,可是没几天,善逸和尚觉得自己是祥云寺的主持,不能放下祥云寺不管而一走了之,就带领北方和尚和小沙弥又回来了。

“开门,开门,他 妈 的!”来到祥云寺山门前,汉奸扯着破嗓子喊道。连喊两声见无人应答,一个汉奸欲上前跺门。谁知这时,日本军官用手向山门一指,嘴里喊了一句日语。随即站出来一名日军端起机枪就向山门扫射。

“哒哒,哒哒。”急促的枪声残忍地划破了九嶷山的静穆。枪听后,几名日军踹开门,疯狂地闯进寺内。

进入寺庙,日军逐一搜查偏殿,先扫射,后跺门,凶残如狼、毫无人性。祥云寺的释迦殿、观音殿、方丈室、藏经楼等建筑无一幸免,门窗毁坏、佛像遭击。连山门内的两尊力士塑像,也被日军官用军刀劈烂。折腾一番,日军来到祥云寺正面的大雄宝殿前,正欲拾级而上。突然,善逸老和尚身披袈裟、手持节杖从殿内走出,后面跟着小沙弥,二人立在大红殿门前。

“哎,原来有人。”一个汉奸仿佛阿里巴巴发现宝藏一样兴奋地喊道,并指引日军拥上前。日军官双臂一展拦住士兵,对翻译说了几句日语。翻译点头后向上问道:“老和尚,庙里还有什么人?让他们统统出来!”

“阿弥陀佛。就我们二位。”看到寺院遭此破坏,心痛至极的善逸本来想大声斥责这群敌兵。但转身看到后面还站着一个吓得腿脚颤抖的小徒儿,一种护犊爱子之心让他冷静下来。还有,为了让从大雄宝殿偏门出走、然后翻墙而逃的北方和尚跑得更远,需要尽量拖延时间。

“你的善男信女呢?烧香磕头的一个都没有?如有隐藏,统统处死。”翻译不死心,恶狠狠地说道。

“这夏收大忙,老百姓都在地里忙碌,谁还有闲心进香?”善逸眼睛微闭,忍痛回道。在善逸心里,早已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国军没撤退前,经常有来此求神拜佛的各路人士,进得庙来,喜欢和善逸攀谈。从他们的谈话里,善逸知道不少国家大事,也对日本人在中国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对于日军的恶行,心里已有接受任何苦难的准备。善逸用刚毅的语气继续说道:“这里是与世无争的佛门净地,不知你们来此做甚?又为什么毁我寺庙?出家人慈悲为怀,佛法普渡众生,你们何以至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万事皆有果,望你们放下屠刀快快退去!”

“这里已被皇军征用,辟为军事禁地,所有建筑和人员都不能留下。”

然而,善逸和尚并未理会汉奸的叫嚷,而是拉着小沙弥的手,转身进了大雄宝殿,关上的殿门。

“徒儿,你也赶快从侧门逃命去吧,翻墙出院先到虎山寺再做打算。”说着,善逸和尚打开侧门把小沙弥推出大殿,这个时候能出去一个算一个。然后,善逸和尚回到佛主塑像供桌前的圆垫上盘腿而坐,静静等待。

见此情景,日军官一个手势,几名日军快速登上台阶,闯进高台之上的大雄宝殿内。不一会,日军手里端着枪发疯一样在大殿四周搜寻,那枪头刺刀上沾着鲜红的血,阳光下格外刺眼。

这群东洋野兽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毁灭这座寺庙。他们准备利用天然青龙洞建立一所秘密军火库,和他们讲任何道理都是徒劳的。

台阶下的日军在军官的带领下,跺开虚掩的山洞门,进入青龙洞内。考察一番后,走出洞口来到院中。“通通地烧掉,隐蔽目标!”军官一声令下,有士兵把带来的汽油分别洒在除了山门以外的殿舍里,点上火。

整座寺庙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和火光,十几里外都看得见。一所古老的庙宇,就这样毁于一旦。

自从彭城陷落,江宪均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自家小院里做起了寓公。用他自己的话说:“正在修炼‘三闭修养法’,即是:闭目,可以养神;闭耳,可以除烦;闭口,可以免祸。”往年麦口,是他最忙的时候。江宪均家有良田千余亩,这里面有祖上传下来分给他的,有自己成家立业后挣钱置办的。土地多,自然也不需要自家耕种但收租归仓总要亲力亲为,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租子的数量过称、干燥程度、收仓位置等等细节,江宪均都要亲自把握。

江宪均把田地分为两类承包出去租种。其中大包干的田地,每年夏季的租粮是事先约定好的,每亩每季六十斤小麦。不管丰年贱年都是这个数。年景好的时候不多收,遇到天灾人祸的赖巴年份,佃户自认倒霉,租粮是一粒都不能少交的。此外,还有不少实行“二八锄”的佃户,这部分租户让江宪均费心的,因为种子、农具都是耿家出,租户只出力气,收成的一大半都是耿家的,好坏对每年家里的收入影响大。所有这一切,江宪均认为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变,都要遵守。

今年夏收夏种,江宪均刻意培养大儿子江汉宣,里里外外放手让汉宣独立去做,自己当个坐家顾问,他深居简出,尽量隐蔽自己。家里还有年前沛县徐姓人专来虎山酿的高粱酒,放开量的喝,中午要半斤以上,酒盅被老妈妈汉宣娘强行撤走为止,喝得红光满面。江宪均喝醉就睡,呼喽打得震天响,醒来天色已晚,赶上一家人吃晚饭。江宪均交代家人,他喝酒睡着之后,谢绝任何人打搅。

江宪均说自己想做个“刘玲醉”。上午不喝酒醉的时候,江宪均就在自家小院里伺候摆弄花花草草。堂屋东间的窗外,连同东墙跟一片都是他的花草植物。月季花、鸡冠花、牡丹花、秋菊花、曼陀罗种在地上,花盆里是些小花小草,象星星兰、仙人掌等。墙上则驮挂着蔷薇、吊钟等。所植花草有些是从九嶷山上挖来的,有些是移植和别人送的。这个夏天,江宪均准备好好陪伴这些令他赏心悦目的花红草绿。

除此之外,江宪均常到街上的“李家药铺”找李老大夫拉呱。江宪均会说自己这不舒服、那儿不好,身体有恙。但是,总又不让李大夫给他抓药、配药。拉呱聊天的次数多了,李大夫心中有数,便也装模装样地告诫他,要多休息,以前身体承受的负荷大,现在需休养生息,并对外放言说江宪均的身体出了毛病。其实,江宪均目前的所作所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日军占领彭城后,师团部设在真屏街的瑞丰面粉厂。这个面粉厂是彭城近代工业的开始,由上海的有钱人投资兴建的,一改彭城千百年小驴拉磨推面的传统磨面工艺,最多一天能生产六百代面粉。日本侵华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觊觎中国的地产,实行对中国的经济掠夺。一个土地有限、物产贫瘠象豆虫样的岛国岂能和一个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仿佛一只昂头翘首大公鸡般的中国大陆比拟?海盗的欲望是自卑、嫉妒加贪婪这种土壤里长出的罂粟,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烧杀抢掠的腥臭,巨大的资源诱惑激发了侵略者的膨胀野心。

进入彭城,日军把面粉厂拿下,不仅军粮有保障,还紧紧攥住了彭城百姓的生活命脉。日本人知道面粉厂需要小麦,而眼下麦子正要收割,收割完毕是征粮的最佳时机。原本国军坚守彭城,目的也是看中江淮之间迫在眉前的夏收,只可惜战力不佳,只能撤退舍弃这几乎到手的粮食。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是军事、政治等等一切的命根!

“以战养战”维持战争的持续进行、“以华治华”扶持傀儡政权,分化和控制占领区的民众,方便管理。这是日本人在东北、华北业已成熟的政策。由于各自为政、狭隘的地域观念,政治腐败社会严重分化,以及文化教育的缺失,一些没有民族大义、自以为是无廉耻之人,沦丧和堕落成了日本人豢养的奴才和打手。为了粉饰屠刀下的太平,便于搜刮统治,惯用以维持治安的“和平”名义组织,一群鬼魅魍魉组成的“彭城维持会”赶在麦收前成立,代行县政。“维持会”维持这个名字大概是日本人中的“中国通”想出来的绝佳名词,既然是“维持”,便与更改、整顿、革新、改变、破坏、改观等等无缘。一切只能维持日方的命令,原封不动地执行。

江宪均不在此列。这倒不是他不想做官,怎么说呢?大概这多少与他读过几年圣贤书和其狡猾的性格有关。此时,他在权衡时势。日本人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这从他们占领中国土地的数量和野心,从国军各个方面的溃败上可以证实。日本人对于彭城的占领绝非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被打跑,必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百年。但是,日本人毕竟是外族,非我同类,只要中华民族同仇敌忾、不屈不挠地反击抗争,早晚有日本人滚蛋的日子。然而,祖宗留下来的大院和家业是需要保住的,这是江姓人传承生养的根本,也是作为江家后代的责任。怎么能做到既保住家业,又不背上“汉奸”的骂名呢?这种“既当 婊 子又立牌坊”心态害得江宪均寝食不安,从前一段时间的装疯卖傻,到现在眼馋彭城维持会的成立,一向在乡间官场游刃有余的江宪均着实有了心里压力。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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