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在刷到祺白石一首诗： “我躲在被子里， 这是坚固的城堡， 而它却压在我身上”。 那时正重读卡夫卡《变形记》，格里高尔变成甲虫之后，用一床毯子藏起自己：毯子提供温暖，又是和人世的隔绝。种种细微之处，两句诗说清楚了。 这就是诗的力量啊。 上个月入手祺白石的诗集《连绵起伏在拥挤的人世间》，很多诗，都有这样的效果，简单的比喻，直指充满意味的人生处境： “我把镜子顶在头上， 雨水以为他们要落向另一片天空”。 我现在读小说，越来越挑剔，故事、结构、人物、语言、思想，希望面面俱到。读诗，也越来越挑剔，希望越简单越好。 祺白石的诗提供了这种简单。 简单，不是一张白纸，而是浓墨重彩、历尽沧桑之后，在时间中褪色，去掉了多余的枝叶，留下“苍老的天真”。 因为天真，所以不羁、任性、嬉笑怒骂；因为苍老，前述种种，都不会流于肤浅。 这本诗集的标题，取自一首同名诗，这首，正是苍老与天真的相遇： 我遇到了五岁的自己， 他小小的个子， 回头向我跑了过来， 抓住我的手说： “请继续努力吧。” 我摸摸他的头说： “请继续长大吧， 你会变成一座山脉， 连绵起伏在这拥挤的人世间。” 五岁的自己，竟然有一丝“爹味”，而历经沧桑的我，只希望自己“继续长大”，不管是躺平，还是奋斗，都会连绵起伏在拥挤的人世间。 这是真正的浪漫，和彻底的治愈。 诗集里很多诗都是如此，它的力量感，它的任性和嬉笑怒骂，都是通过三个字来实现的：“爱自己。” 爱自己，严肃地对待自己（而不是用他者来审视自己），则再多的意难平，也能被抚平。 “也许我是一座不灭的废墟，我的天赋是对自己足够深情。” “我喜欢你的笑容，你不笑，我还以为你是个插座。” “大晚上禁止做缺爱又伤心的鬼，你是你老妈亲自构造的斑斓世界。” 诗从来不复杂。一句话，触碰到了你心里柔软的部分，让你停下来，让你叹息，那就是诗。如果能抚平你的意难平，那就是贴心的好诗。 祺白石这本书，有诗，有绘画，有手稿。尤其是手稿，看得出来，他追求的不是字的“好看”，而是“真实”——真实地记录写这首诗的状态和心性。 2021年，我分享过《鲸鱼安慰了大海》，性质和祺白石这本类似，都不是那种坐在书斋里，用修辞和智识让人望而生畏的诗，而是用生活，甚至用一个人的匮乏写出来的，充满生命感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