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讼

晖汉聊情 2024-09-21 03:16:07

幕阜之南,天井之北,山水佳秀,田地肥沃。又因为关山阻挡,少了许多外来侵犯,战乱之时,往往有山外人家远徙到这里,僻世定居。渐渐的,这里变得人烟繁盛,富庶昌隆。

数百年来,这里慢慢形成了四姓聚居,众姓杂居的局面。哪四姓?佘、汪、刘、赵。这四大姓撑握着地方上的各项重要事务,总揽一切,势力也自然超然高拔,不可侵犯。

然而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世事变迁本无常。百十年后,佘汪刘赵四姓渐渐衰落,代之而起的是唐、胡、李、魏四姓。另有一个姓氏,因为一个人的强势争锋,竟然也突兀崛起,隐隐有与新旧四姓争雄逞威之势。这就是邓姓,这个突出人物就是后起之秀邓经南。唐胡李魏四姓总想发展壮大,超越前浪,便处处争锋抢势;佘汪刘赵四姓自然不甘败落,便时时坚守打压。赢得邓经南从中取利,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其中,胡赵二姓斗得最是激烈,纷纷扰扰漫延到天岳关外湖北境内。双方彼此相争,寸步不让,大概有数十年不和了。

这一年秋收过后,庄稼大多收割进仓。正是天空地旷,农人休闲,耕牛养膘的时候。一日,通城县数户赵姓人家早早牵了耕牛,松了栓绳,往后山顶上使劲一赶,便回家睡觉了。牛们“哞”的一声,甩几下尾巴,撒着欢儿钻入深山草丛中。半个月后,天岳关南坡的柘坪岭上,闯来四条大黄牯,在山坡上横冲直撞,把胡家人的好几块白菜萝卜和薯藤踩得一塌糊涂。胡家人痛心不已,自然抓住耕牛找赎主。谁知一问二问三四问,一直问到天岳关,就是没有人来领牛认罚。把胡家气得,起先还用心喂养了几天,毕竟农民爱牛是本性。后来实在又烦又恼,便渐渐疏懒。有时火性起来,便到牛栏里绝一阵(方言:打一顿)竹片棍棒,发泄一顿无名气。可怜四条黄牯,风流倜傥翻山越岭过境来,现在弄得身陷囹圄,日日望着通城哀叫,夜夜对着北风哭泣。看看临近年关,赵家人才记起牛在山上,便去寻回家来过年。一路东寻西找,四处打听,才晓得四个家伙竟然过乡过界,跑到湖南的平江去了。来到柘坪一问,牛倒是有,就是被抓起来了,要赔了毁坏的庄稼才肯放牛。赵家人自知理亏,只好涎皮赖脸求情,拐弯抹角套近乎。可一打听对方姓胡,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胡家人一盘问,原来是姓赵的牛,立马火气上涨。不但要赔,还要加倍,不但要加倍,还要补三个月的火食住宿费。

赵家望着关在栏里的牛们,原本膘肥体壮,如今却骨瘦如柴。眼泪汪汪看着主人,分明在后悔,在告饶,在求救。可又一时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谁叫你管不住自己,有错在先?只好唉声叹气往回转。

谁知这事早惊动了当地的赵姓,听说本家受了胡姓欺负,格外愤愤不平。一大伙人赶紧跑来帮忙,一顿大吵大闹,又引来了周围更多的胡姓人。场面刹时紧张,几百人团团乱转浩浩荡荡,眼看只差一声呐喊,难免刀枪棍棒上演。幸亏有几个稳重老人,站起来双方安抚,奋力平息,总算避免了一场流血械斗。

最终,双方一致认同,既然争不清,打不清,那就笔墨上见分晓,打起官司来。

赵家心里明白,自己理亏在先,要想赢官司领牛回家过年,非找高手不可。于是来找邓经南。

邓经南正在家里围着火炉烤火。一边眯着眼睛听赵家气愤不甘的诉说,不时打断下,问二句,闭目养神三分钟,然后两眼一睁,叫童子道:“来,我念,你写——”顷刻间,洋洋洒洒一篇诉状写成,就火烤干,盖上印信,交给来人喜滋滋去了。两天后,胡家接到赵家的诉状,打开一看可就慌了。胡家族长正患眼疾脚疾,数月不曾下床,听人一字一句念道:“牛乃农家之宝,历受朝庭掌握。所在官衙造册,州县府库收名。平江柘坪胡氏,盗窃耕牛数头。蔑视皇家法典,锁栏虐待三月。畜牲懵懂生错,胡家知法犯法。祈请清天公断,追赃罚罪还牛!”字字如雷,震得人眼冒金星。胡家族长连忙唤来本家几大写手,反复商量研究,然后分头磨墨凝神,一番冥思苦想,几个人纷纷交来应诉状。族长一边听,一边不住摇头。待到几张应诉状全部读完,房间里寂静无声。

族长叹一口气,说:“官司不能败,脸面不能丢,至少到跶年三下四,不能让人关进牢里。”又沉默许久,再叹一口气,摸索着起床,叫人准备轿子。手下人面面相觑,不知干什么?族长说:“没办法,这诉状必定是邓经南的笔墨,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再去找他。但是赵家相请在前,胡家再请,就只好我去了,唉,自家无人啦!”

轿子抬到邓经南门前,胡家族长叫停在路边,奉上比赵家双倍的赏封和拜贴进去。一会儿,邓经南匆匆出迎,送上茶点水果。双方在路旁轿子前默坐半晌,邓经南凝神胡家族老,悄悄数语说如如如此。只听轿中“嘿”然一声:“很好,多谢!”便起轿而去。

第二天,通城平江两县会审。先读赵家诉状,顿时肃杀一片。只见胡家族老不慌不忙,呈上薄纸一张。两个县官接过,你看我看,然后对视拍掌“哈哈”大笑起来。最后两县一致裁定和气收场,胡家送还耕牛四条,赵家补偿红薯四担,两姓握手言和,永不再生事端。

要问薄纸上说些什么?不过四四一十六个字:

放野代收,主到即缴。薯藤疏食,乞补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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