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这是人性的赤裸之地，是恶与欲交织的亡者之城。这里，上演了一出礼崩乐坏下的“无人生还”。用侯文咏的话说，《金瓶梅》是一场在地狱边缘的梦境，一个失去神明的存在，这是一篇盛开在金瓶里却失去灵魂的美丽璀璨......

这也是为什么读完《金瓶梅》会有一种绝望之感。

上一篇我们聊过了潘金莲的选择，她的绝望在于，命运对这群女人的摆布，条条都是向死之路。她盛放，她糜烂，她枯萎，她曾倔强而顽强的破土，但终归零落成泥。

在这些枯叶般的女子群像里，还有一群蝼蚁一样艰难求生的底层女性，她们用自己的血肉滋养着这些枯叶，然后悄无声息的消亡，没有人为她们发出一点声音。

斯大林说：“青年是我们的未来，是我们的希望。”而在《金瓶梅》中，作者就用大篇幅的留白和残忍，将这些“希望”一点点毁灭在我们面前。

潘金莲也好，李瓶儿也罢，被作者推到台前的这些女性，深究其背后的恩怨是非，其实都是别无选择。她们也曾做过女儿，也曾青春年少，但她们无论出生在哪一个家庭里，左右都逃不过这最终的宿命。

强权社会下的腐朽堕落，男尊女卑下的人伦崩塌，让本就无容身之处的女子更加的举步维艰。

迎儿出生在社会的最底层。在劳动力稀缺的现实面前，女儿对于家庭来说是一无是处的。何况，迎儿的姿色平庸，又性格懦弱胆小，我们几乎可以一眼望穿她成年后的生活，也许如同王六儿一样，嫁个帮佣伙计，又或者如同宋惠莲一样嫁个粗糙的汉子。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门当户对是亘古不变的潜规则。

人们想通过婚姻去突破阶级壁垒，简直难如登天。在等级森严的旧社会，女子的一生就是一场等价交换的过程，美貌和家世是筹码，因此，吴月娘能以千户之女的身份，嫁给西门庆做正妻。

反观迎儿，父亲武大郎一无是处，12岁又丧了母亲，整个青春期的孩子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没人知她的苦，也没人愿意了解她的难。即便没有遇见潘金莲这样的后母，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没有潘金莲的姿色，没有李瓶儿的泼辣，更没有孟玉楼的聪慧，留给她的每一条路都不会比死亡更解脱。

从武二郎那句“叔叔也顾不得你了”之后，迎儿未必活得久。

韩爱姐比迎儿幸运一些。

韩爱姐出生在父母双全的家庭里。

母亲王六儿是个风流的妇人，不惜一切代价的用身体换银两，父亲韩道国是一个又上进又猥琐的中年男人，为了生存，恬不知耻的利用妻子偷奸西门庆，来换取职业晋升以及加薪的机会。

韩道国夫妇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不曾缺了韩爱姐的吃穿，这个女孩的童年生活穷却不苦。而且，为人父母，韩道国夫妇也为韩爱姐的将来谋划了出路，通过攀上了西门庆这条线，把韩爱姐送上了翟谦的府邸，过上了“好不受用富贵”的日子。

当然，韩道国夫妇也有私心，想借着“卖女儿”抱大腿，攀附权贵。

这就是有些姿色女孩的用处，付不出劳动力，就付出身体。

后来，韩道国夫妇领着韩爱姐逃难，在船上偶遇了陈经济。

韩爱姐觉察到这宿世的缘分，认准了陈经济，想要白头偕老，好好跟他过日子。可天不遂人愿，露水情缘过后，就接到了陈经济死亡的消息。她悲痛不已，急急忙忙投奔到守备府，拉着庞春梅和葛翠萍，口口声声的要为陈经济守寡。

但是，现实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中原无主，四下荒乱，兵戈匝地。

韩爱姐无处依倚又去找寻她的父母。此时韩道国已死，王六儿和小叔韩二凑成了一家，种田过日。

韩爱姐的到来又给了这二人一条富贵的生机。当时湖州的富家子弟看上了韩爱姐的姿色，想要求亲，韩二逼迫韩爱姐再嫁。为了遵守自己对陈经济的诺言，韩爱姐割发毁目，出家为尼，后31岁时，无疾而终。

韩爱姐和她的母亲王六儿不同，她对富贵通达无所求，也对人欲不贪婪，她只是想好好过日子，但这一点都成了奢望。

如果说迎儿和韩爱姐是因为出身卑微，而无法挣脱这悲苦的牢笼。

那么西门大姐的死，就是告诫世人，无论你是谁，出生在怎样的人家里，都将步入前人的后尘。

吴月娘虽然以千户之女嫁给了西门庆，这是门当户对给她的优势，可换言之，西门庆是良人吗？

很显然，并不是。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西门大姐和吴月娘是同一类人。有着优渥的生长条件，有着中等姿色，却被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纨绔子弟。

陈经济和西门庆是一类人，可陈经济却远远不如西门庆。

西门大姐的嫁人，是因为父亲西门庆看中了陈经济的父亲陈洪，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提督的亲家。这桩婚事本身就是一场利益“置换”，没人在意西门大姐的想法，在西门庆眼里，她是不需要有灵魂和思想的人。

西门庆在世，她还可和陈经济撑着腰杆壮壮声威气势，自诩有娘家撑腰。可西门庆一死，吴月娘立刻不顾她死活的将她推入火坑，加速了西门大姐的死亡。

书中人人都是腌臜不堪的，就连女子也相互倾轧，人性经不起半分推敲。

这是黑暗笼罩着的所有女子的处境，要么沉沦，要么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