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炎炎烈日下， 黄海碧波万顷， 浪击天涯。

海边的沙滩一望无际， 在炎日辐射下， 蒸腾着灼人的热浪。

没有一只船，没有一只鸟。

一切如洪荒般寂静……突然， 这寂静被“咯吱、咯吱……”的声音打破了。

荒寂的海岸上，驶过来几辆古旧的车辆。那车是与成都附近的手推鸡公车相似的旧独轮车，车上坐着几个身着杂色便衣的人。车子越来越近了， 一共是6个人。

这是戴笠领导下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务处驻上海办事处上校处长文强和特务处别动队队员，来这里完成一项特殊的任务。8月20日， 戴笠秘密来到上海。

夜， 没有一丝星光。坐落在法租界拉斐德路枫林桥的三极无线电传习所隐伏在沉沉夜幕中。与激战中的闸北、虹口相比，这里宛若世外桃源，一片静谧， 只有夜风摇动着梧桐树叶， 发出“沙沙⋯⋯”的响声。

二楼一间办公室内， 闪烁着白晃晃的灯光， 窗子上全用厚重的棉布挡住， 没有一丝亮光外泄。

戴笠阴鸷的目光在白炽的灯光下令人感到恐怖而森严。他扫视了文强、余乐醒、罗国熙、周迅予等一眼， 慢吞吞地说：“上海战事胶着， 老头子最近几天忧挹不安， 担心日本人重演‘一·二八’的悲剧， 从背后插一刀， 偷袭登陆， 威胁张文白的侧翼和后方补给线。诸位兄弟辛苦一趟， 从浦东川沙口沿金山卫及杭州湾走一遭， 你们的内部名义是参谋本部战地调查勘测组。”戴笠一边注视着这些熟识的面孔，一边扫视着桌子上铺展的上海地图：“念观(文强)兄协助余兄。要快。今晚立即准备。动身之前去找上海劳动协会的朱学范兄， 他会介绍具体情况和向导。”

余乐醒“咔”地一个立正：“誓为党国效忠。”

戴笠神秘地离去了。

次日清晨7时， 余乐醒和文强立即起程。一行6人， 沿着宽阔的长江口，自川沙、南汇经奉贡直到金山卫。一步一个脚印，边测探， 边在图上标记。战争的展开， 令上海郊县洋溢着浓烈的战争气氛， 远处炮声隆隆， 天上不时有飞机掠过，沿途经常有行迹可疑的人出没。他们时而隐蔽， 时而出现， 时而极目远眺，时而疏散卧倒……

4天后， 一份完整的报告送到戴笠的案头。

(1)浦东川沙县尖端之白龙港外， 停泊有敌舰多艘， 有试探登陆之企图。据闻远海还有大批敌舰往沪驶来， 且港口有硬滩地带， 容易为敌军偷渡登陆，宜加强戒备， 配置重兵把守， 日夜防护， 不可须臾有懈。

(2)根据调查勘测， 浦东至金山卫及杭州湾沿海一线， 常发现有敌谍活动，夜间不时发现有奸细发射信号枪弹，且有散布谣言等情。建议派警备部队配合自卫团巡逻瞭望， 限日肃清敌谍内奸的滋扰活动。

(3)川沙、南汇、奉贡沿海地带，皆系浅水软滩， 敌舰难以靠近停泊，且徒步愈陷愈深， 难拔足推进， 是天然屏障， 易于防守， 但亦不可疏忽， 谨防敌军铺撒钢网， 引渡登陆。

(4)金山卫硬滩地带居多， 港湾水深， 乃明清两朝严防倭寇入侵之重点设防区域。建议加派重兵守护， 并注意纵深配备， 加强重机炮火力， 比之白龙港的防护更为重要。

戴笠与杜月笙

戴笠看完报告， 又找来郑介民等人密商一会儿， 便将报告塞进那只黑色的皮包， 匆匆钻进汽车， 直驶蒋介石官邸。

“什么? 敌人增援?！”深深陷在沙发里的蒋介石， 听完戴笠的报告，一下子跳

起来， 急促地走到地图前。淞沪战争爆发后， 为了便于掌握情况， 蒋介石的办公室、会客室、卧室，到处都挂起了上海地区作战地图。

戴笠也跟着蒋介石走过去，用手在地图上指点着：“这里， 狮子林； 这里，川沙口； 还有这里⋯⋯”

“都是什么部队?”蒋介石打断戴笠的话。

戴笠多年跟随蒋介石，对这位委员长的脾气摸得烂熟， 知道他有跳跃性思维的习惯， 于是也就练就了这一套本领。他马上接上去回答：“裕仁派松井石根大将为指挥官， 部队有第3师团， 第11师团， 都是日军精锐。”

蒋介石眼睛放了光， 大声喊：“好！ 好！ 来得好！”

戴笠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疑惑地：“好? ……”

蒋介石点了点头：“我要的就是日本人增援！ 越多越好！ 杉山元不是要3个月灭亡中国吗? 上海水网密布，高楼纵横， 不利于机械化部队机动作战。我要他把华北的部队调到上海来， 都困在上海！ 陷在上海！ 让他拔不出脚！ 看日本人这牛皮还吹不吹！”

戴笠这才摸清蒋介石的锦囊妙计， 忙点头奉承：“校长高明， 校长高明， 这下日本人非上当不可。”

蒋介石两眼盯着地图， 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经纬线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蜘蛛网， 天皇裕仁变成了一只蚊子， 被困在网内， 左冲右突， 不得脱身。他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起来。

戴笠像往常一样，也附和蒋介石的笑声干笑着。突然， 他的笑声僵住了， 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报告校长， 可……上海……”

蒋介石也止住了笑：“是呀， 上海， 离首都咫尺之遥。上海一失， 京都门户大开⋯⋯娘希匹， 裕仁增兵， 咱也增兵！ 让驻守北方、中原、西北的部队， 沿京沪线增援上海，让广东、广西、福建的部队，沿沪杭线增援上海。把全国的精锐部队都给我调上去！ 我倒要看看， 日本军队能不能吃得下去！”突然， 他下令：“去上海！”

戴笠吓了一跳：“校长， 上海去不得。”

蒋介石一摆头：“嗯， 为什么?”

原来， 上海敌特活动十分嚣张。不久前， 副参谋总长白崇禧到上海视察时， 上海各界在先施公司二楼举行欢迎宴会。汉奸便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日军。当宴会开始时， 日军派出飞机前往轰炸，将先施公司炸成一片焦土， 附近一带商店橱窗、玻璃门窗都遭震碎，当场死伤近千人。幸亏白崇禧事先也得到报告， 还没有入席就从先施公司后门溜走了， 才保住一条性命。

听了这些， 蒋介石无动于衷。“上海战争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现在敌人又登陆增援， 我不去能行吗?！”他问戴笠。

戴笠无言以对。

8月23日清晨。

激战中的上海， 在硝烟中迎来黎明。

一缕淡淡的霞光透过窗棂， 照进坐落在江湾附近的叶家花园的一间屋子， 照在一个和衣歪靠在椅子上的将军身上，他那上将军衔的徽章， 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将军正在熟睡中……

他， 就是淞沪前线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

张治中自从带领部队一开进淞沪战场，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不是在叶家花园指挥战斗， 就是到前线视察、督战。昨夜， 他乘月色赴江湾前线， 指挥各部继续向孤守上海的残敌猛攻，并以夏楚中的第98师全部加入， 准备以全力先攻略杨树浦。以宋希濂的第36师， 王敬久的第87师推进到百老汇、唐山路、华德路之线， 以新到的彭善的第11师及胡启儒的教导总团第2团控制于江湾市中心市区为总预备队。我军战士皆奋勇争先，浴血苦战， 第36师最前线部队， 在新调来的战车掩护下，攻抵汇山码头。但因敌军工事坚固， 炮火猛烈， 第1、第2战车连全被击毁， 我军进攻难以奏效， 至拂晓， 退回百老汇路北侧休整。

张治中回到指挥所，正在思考破敌之策， 由于极度疲倦， 不知不觉， 竟酣然睡去。

时钟指向5时30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张治中一下子惊醒了， 他顺手拿起听筒， 话筒内立即传来江防司令刘和鼎焦急的声音：“狮子林、川沙口发现敌军登陆⋯⋯”

张治中头脑一下清醒了：“兵力多少?”

话筒内声音嘈杂而急促：“兵力不明！ 兵力不明⋯⋯”

张治中伸出左手抽过地图， 迅速找出敌军登陆方位， 用红铅笔画了一个红圈，立即下令：“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死守， 我立即调兵增援！”

张治中放下话筒， 略一思索， 又拿起话筒：“给我接11师、98师师部！”他要派兵增援江防一线。

通信兵使劲摇着电话摇把：“喂， 11师！ 喂， 98师⋯⋯”

通信员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报告总司令， 电话线可能又给敌特剪断了。”淞沪战事一开，日军就派出大批间谍配合潜伏的间谍， 破坏我军通讯、补给线， 搞暗杀活动。

张治中扔掉话筒， 钻进小汽车， 直奔江湾。

日军仿佛长了眼睛，张治中的座车一在街路上出现，天空便飞来几架敌机，追踪小汽车，疯狂地俯冲扫射。无奈， 张治中只得下车， 藏到一棵大树下躲避。待日机一走，立即驱车赶路。可没走多远， 又有两架日机扑上来， 在头顶盘旋投弹。

看来车是坐不成了。张治中干脆弃车步行， 甩开长腿往江湾奔去。这时， 恰巧遇见一个传令兵骑自行车走过来，一见是张治中， 忙惊讶地下车敬礼， 心里直嘀咕：“怎么总司令有车不坐， 还走路。”

张治中灵机一动，一把抢过传令兵的自行车：“用一下你的车。”说着， 蹬上车就走。一路上，这位总司令一会儿停止掩伏， 一会儿又乘隙前进， 终于冒着炮火冲进了第38师师部。

来到江湾，王敬久、彭善都向他诉苦，由于缺少攻坚火炮， 加之日军飞机配合舰炮轰击， 我军简直无法行动，冲出去一批， 倒下一片。一听说要增援江防， 又在白天行动， 都有畏难情绪。

张治中下了命令：“必须不惜代价， 增援江防。”

彭善还在诉苦：“日本人的飞机炸得我们简直抬不起头来， 怎么走呢！”

平时待人说话十分和气的张治中，今日大敌当前， 连性格也变了：“不能抬头也得走！ 我能从南翔一路冒着轰炸走到江湾， 难道你们就不能从江湾走到罗店吗！”

彭善不再叫苦，立即调动部队， 11师健儿冒着敌机的轰炸， 迅速往江防一线开进。

军舰上，松井石根和长谷川清会合了。长谷川清倦容堆积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他迎着松井石根， 伸出了右手：“松井君， 你好。”

松井石根用傲气十足的目光注视着这位海军中将：“长谷君， 辛苦了。”他也伸出了手。

在东京， 日本海军和陆军的争吵虽然没有停止，可是， 在上海前线， 海陆两位最高长官为了前线的战事和自己的命运前途， 两双手终于握在一起了。

两个敌酋经过密商，决定第3师团和第11师团同时从川沙口、狮子林及宝山登陆， 尔后兵分两路南下，一路指向罗店，一路进逼月浦镇。两路大军分头切断张治中的退路，由困守杨树浦和虹口的海军陆战队从正面反击， 将张治中部合围全歼。

松井石根不愧为日军柱石， 一出场就亮出大手笔， 要做一篇大文章。

可惜， 他的算盘虽然很精， 但中国军队也不是好惹的⋯⋯我军针锋相对， 蒋介石调任陈诚为第15集团军总司令，统辖罗卓英的第18军， 刘和鼎的第39军，胡宗南的第1军等部队。负责宝山、杨行、刘行、罗店、嘉定、浏河口、太仓、福山等江防战线， 保护张治中侧背。陈诚命令嫡系第18军以强行军速度抵达上海，立即投入了守卫江防的战斗，向登陆之敌发起进攻！ 第18军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之一， 胡宗南掌握的第1军， 汤恩伯掌握的第13军各成一派。当时， 国民党军队的师分为整理师、甲种师、乙种师和丙种师。全国整理师仅有20个， 兵员足、装备好。第18军辖第11、第14、第67三个整理师，在国民党军队中， 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日军分乘小艇和民船偷渡， 数量和装备都处于劣势的我江防部队， 乘敌军半数登岸之际， 即全线发起围攻， 战事异常激烈， 沿江浅滩， 敌军尸体满地， 碧草黄沙， 均为血战变色。这时， 一小股日军乘我军在狮子林小川沙沿岸拼死相搏时， 由北出洞口登陆， 经木板桥直插罗店。

彭善的第11师隶属于罗卓英的第18军， 以前担任粤汉路护路任务。8月9日， 他们奉命增援华北战场。军列将至保定时， 日军在淞沪挑起战争， 蒋介石急令第11师南下， 增援上海。11师于18日晚到达上海大场， 20日挺进江湾， 作为战场预备队准备在最后时刻投入攻击杨树浦的战斗。

现今， 随着战场敌我态势的骤变， 张治中一声令下， 他们又掉头奔向江防要塞罗店。

罗店地处上海西北角，是通往宝山、上海、嘉定、松江几条公路的枢纽， 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敌军增援部队抵达后，随着战线的延伸， 战场空间的扩大， 罗店成为敌我必争之地。

此时， 罗店已被数百名日军占领， 形势十分险恶。

彭善以第65团和第66团进攻罗店， 第62团协同浏河附近的第67师进攻月浦。他把指挥所设在靠近罗店附近的一个小村子， 就近指挥。

战斗一打响就是一场血战！

日军凭借精良的武器和构筑的工事，向我军猛烈射击， 我军几次冲锋， 均受压制。

张治中急于了解罗店战况，派出两名参谋乘车驰往罗店了解情况， 协助指挥。谁想未到镇口， 便被日军将汽车击毁， 司机也被打死了。

11师也伤亡惨重， 仅营长就阵亡4人。第64团第1营营长林映东在冲锋中负伤， 血流不止， 他简单一包扎， 又带队冲击， 抢先占领了罗店以南三岔路口和李家集， 毙敌百余人， 收复了罗店。部队从击毙的日军一名下级军官身上， 搜出一张军用地图， 根据地图标示， 敌人登陆的重点指向罗店、嘉定及浏河。

第18军军长罗卓英见第11师伤亡惨重，派李树森第67师守卫罗店。

这时， 日军又在张华浜、蕴藻浜登陆， 形势越来越严峻， 张治中冷静地思考着， 对全局进行通盘筹划调整。将对虹口、杨树浦正面作战的第36师、第87师、第88师、独立第20旅、保安总团、教导总队第2团各部统归第87师王敬久指挥，任其为淞沪前敌指挥官， 对正面实施固守； 以教导总队拒止张华浜之敌； 由第87师调一旅支援吴淞； 抽出第98师向宝山、杨行、刘行、罗店一线， 由师长夏楚中指挥该师及第11师， 抗击登陆的敌军⋯⋯

这时， 松井石根见罗店没有进展， 又令第11师团多田骏部从川沙口登陆， 占领陆家宅、沈宅一线，以威胁我军侧背， 罗卓英命令第67师蔡炳炎之第110旅坚决消灭陆家宅一线的日军。

蔡炳炎接受命令后，亲率110旅官兵披着夜色， 扑向陆家宅， 乘守敌没有防备， 连夜发起攻击， 将守敌全部歼灭。

次日黎明， 敌人大批援兵赶到， 在飞机、大炮和装甲火力的掩护下，向我军发起猛烈的攻击。日军用系留气球引导炮兵向我阵地轰击，步兵紧跟在坦克和装甲车后面进攻。

蔡炳炎指挥抗日将士，冒着日寇的炮火， 顽强地阻击敌人， 不时地发起反冲锋！

双方拼死搏斗， 死伤惨重。由于我军装备粗劣， 付出的牺牲更大。蔡炳炎深知敌情严重， 形势万分危急， 他大声下令：“本旅将士， 誓与阵地共存亡， 前进者生，后退者死， 其各凛遵。

”

随即， 他端起步枪，亲率将士向敌人发起反冲锋。他站在阵地高处，大声呼喊：“吾辈只有两条路——敌生， 我死； 我生， 敌死！”说着冲向敌群， 与进攻的日本兵展开了惨烈的肉博战。激战中，一个鬼子举枪射击， 击中蔡炳炎胸部，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这时，蔡将军仍然扬着手， 高喊：“前进！ 前进！”左右卫士和看护扶他躺下包扎时， 他还在用尽最后的力气， 呼喊着：“前进！ 前进……”一直到他双目阖闭。

将军的鲜血染红了上海的土地。

这时， 罗店前线， 师长李树森也被敌机炸伤。中午， 数百名日军从右翼阵地窜入我军防线，防守官兵几乎全部阵亡。缺口一开， 大批日军蜂捅而入， 从侧背向我防线冲来。李树森慌了手脚，立即下令部队南撤， 至施相公庙、蒲家庙之线， 罗店又一次失陷了。

李树森临阵私自撤兵，造成极坏影响， 蒋介石知道后极为震怒：“娘希匹， 师长当逃兵，要这师长何用， 撤！”于是，李树森丢掉了乌纱帽， 由刚从德国归来的黄维接管了第67师。

攻击罗店战斗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