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给纨绔》
我的嫡兄和我的青梅竹马都不喜欢我。
因为他们说我嚣张跋扈，处处挤兑为难那个家中收养的姐姐。
可明明是那个姐姐心思阴毒想鸠占鹊巢，想夺走我的一切！
后来父亲去世，门庭败落，嫡兄反手将我卖给了一个吃喝嫖赌的纨绔。
我在新婚夜被活生生折磨至死！
而彼时我的竹马和姐姐却泛舟湖上，一晌贪欢。
重来一世，也该是我磋磨他们了！
1
那是带着血腥味的新婚夜……
院子里张灯结彩，到处是灯笼，黑夜亮如白昼，黑压压的都是人脑袋。
他们嬉笑的声音像潮水一般涌动着，在我耳边嗡嗡地乱响。
房间里一对四五尺高的龙凤花烛火焰高冒，把墙上大大的「囍」字映得金光闪闪。
这是我的喜宴。
忽地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着大红圆领婚服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此人身子瘦弱，相貌庸常，脸上皮肉很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尖厉。
他叫闻钊。
城中最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当朝贵妃娘娘的亲外甥。
而他身后，还带着数不清的红头胀脸，醉眼蒙眬地嬉笑着的男子。
一看尽是些面容猥琐的酒色之徒！
我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我的丫鬟月白在一边小心翼翼道：
「姑爷，您与我们小姐洞房花烛，怎么引了这些个……人进来？快快请大家出去吧。」
「我早听说叶家三小姐实乃绝色佳人，生得玉软花柔，仙姿佚貌……」
闻钊用一双目光邪秽地盯着我，又轻蔑地笑着对身边人说道：
「如此美貌不多几个人欣赏一下，闹闹洞房岂不可惜。」
「岂有此理！」
我怒而站起身来。
「即便我只是你的妾室，你也不能如此侮辱我！」
「侮辱？」
他愈加靠近，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眼中蒙眬戏谑的醉意已经全然化作阴怖的愤怒。
「你敢在我闻府摆你叶家小姐的架子？叶家树倒猢狲散了，而你只不过是我重金买来的一个泄欲的玩意儿！」
「姑爷，不要！」
月白急急挽他的手腕恳求，可是却也被他狠狠一把甩开。
我气得哑口无言，气血上涌。
「你！」
「还是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侮辱！」
闻钊一手将我推至床榻之上，我的头重重跌了一下，瞬时一片闷疼空白，半天回不过神来。
闻钊大笑着拍拍手，对着身后的那些人道：
「我买她花了一万两，一千两一位，哦，还有这小丫鬟我看也有几分清纯之美，想尝个鲜儿的都给我留下来！」
一个时辰后……
闻钊蓦地瞪大了眸子，手一摆制止了还在大动着的其他人，将那一大团的锦帕从叶书星的口中扯出来。
「停停停，这叶家小姐没气了……」
「小姐！」
「这丫鬟撞壁……也死了。」
「这么嫩，可惜不经折腾……」
「赶紧去怡红院里给我带俩鲜嫩貌美的回来替，这俩草席一卷埋后山去。」
「今天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谁说我要谁的命！」
2
午梦惊回！
凄惶万分。
再睁开眼，看到叶婉秋的脸……
「星儿你做了噩梦吗？」
我惊魂未定，紧张得一下拂开她的手。
「不，没有。」
手打手，疼。
我一瞬间明白了。
之前的那个血艳艳的大婚夜，那个我和我的丫鬟月白双双殒命的大婚夜，那不是我的梦境。
而是我上一世的结局。
我重生了。
我声声呼唤：
「月白，月白，你来。」
没有人应我。
「我看星儿你是睡糊涂了，你哪里有叫月白的丫鬟嘛？」
什么？
我又是悚然一惊。
我重活一世，可是月白没有？
所以别人再没有关于她的印象，就像她从始至终没出现过……
叶婉秋抚一下我的额头，继续说：
「此刻落日正好，星儿可要和姐姐一同去池塘边赏荷啊？」
我面前的女子叫叶婉秋，是父亲的同期好友的女儿。
那友人卖官鬻爵，触怒圣颜被斩，大狱中将自己十二岁的女儿托付给父亲。
父亲替她更名换姓，收她为义女，所以现而今她是我的姐姐。
但她更是我的仇人。
因为上一世，就是她将百般的心计都用在我身上。
她两面三刀地宣扬我刁蛮任性，处处欺负她，容她不下；
她挑拨离间我与嫡兄的关系，还抢了那个与我订有婚约的青梅竹马……
她一手夺走了我的幸福人生，导致我那样血泪横流的凄惨结局。
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我忽然不怕了，而是兴奋了起来。
是上天怜我悲惨，给我机会回来报复了！
3
初秋的荷塘黄昏已经有浓重的萧瑟冷寂之感。
叶婉秋和我在塘边一前一后地慢慢走。
她用一副很柔软的声音开口：
「星儿已经十五岁了呢，想来很快就会嫁给你辞乐哥哥了吧。」
沈辞乐，就是我的竹马，也是我自幼就爱慕的人。
叶家与沈家宅子毗邻，世代交好。
我和沈辞乐又自出生便定下了婚约，亲密无间自不必说。
可上一世，我在别人身下受辱而死之际……也是沈辞乐与叶婉秋一同坐在飘摇的小舟之上云雨之时。
他们口对口喂菜，杯交杯饮酒，两个人将一切抛诸脑后，尽欢。
……
当时的我愚蠢至极，我根本看不出叶婉秋的居心叵测。
当时她问了我要嫁给沈辞乐欢不欢喜后，我只是低头轻轻笑。
不料她竟一霎用目光阴鸷地盯着我，直接说：
「我也喜欢沈辞乐，他会是我的。」
那是她第一次明晃晃对我露出狐狸尾巴。
我还没反应过来，叶婉秋便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后来被人救上来的她红着一双眼，委委屈屈地对着我，话却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星儿，姐姐哪里有错你告诉我，我会改的。只是你不能这样把我往水里推啊，搞不好会死人的……」
我瞠目结舌，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哥叶书云恶狠狠扬了我一巴掌后亲自抱了冻得瑟缩的叶婉秋走了。
而我心爱的辞乐哥哥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痛斥我心思歹毒。
他是那样地愤怒，白净的脸红了，额上青筋都暴出来。
我恢复理智，哭着强拉着他的手委屈万分地辩驳：
「是婉秋姐姐说喜欢你，她说你会是她的，所以她才自己跳进水里栽赃我！」
「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吃醋善妒冲昏了头脑，你容不下婉秋想将她扫地出门！」
沈辞乐狠狠拨开我的手。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若你不知错，我就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你我之间的婚约了。」
沈辞乐抛下我也走了。
沈家是书香世家，自他家太爷去世后沈氏一族在朝中已无人身居要职，家势稍倾颓。
我父亲不是没考虑过退婚的事，可是沈辞乐却是我一心认定的人。
自小朝夕相处，我敬的爱的是他为人温润清朗，赤忱善良。
他曾给我写过一篇又一篇的情诗，字字句句都是琴瑟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如今只为了叶婉秋，那些承诺便要不作数了吗？
他才是被冲昏了头脑。
落日的光更昏黄了。
我一个人呆站在池塘边。
那冷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纹一纹，昭示我全部的痛苦。
4
重生一世的池塘边，我直接开口点破叶婉秋的心思：
「我知道，你也喜欢辞乐哥哥。」
「是吗？」
叶婉秋笑着，略瘦削的一张脸特别像美丽又阴毒的蛇。
尤其是她的眼神，仿佛下一瞬就会渗出毒液。
「那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都会属于我？」
我嗤然冷笑：
「好啊，我给，看你能不能接得住。」
她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考虑了一下才把脚尖一转，要往水里跳。
我连忙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快来人啊，姐姐要轻生啊！」
叶婉秋急了：
「什么意思，你放开！」
我不理睬她，只是一面用力遏住她，一面用力大喊着。
我知道叶书云和沈辞乐就在不远处山亭中下棋。
我把声音带上哭腔，声声苦涩，声声委屈：
「姐姐，你喜欢辞乐哥哥我让给你就是了，你是我的姐姐啊，我愿意牺牲自己替你达成心愿的，你无须自苦如此啊！你这样不是在逼我，而是在逼你自己啊！」
果不其然，不一下听见声音的叶书云和沈辞乐就三步并两步地急急跑来。
他们一个拉我，一个拉叶婉秋，连连问怎么回事。
叶婉秋看我时目光就凶恶阴森，看他们时目光就温柔可怜……我真的佩服她，眼波流转间就换了内容。
「姐姐说爱慕辞乐哥哥良久，一心嫁他，如若达不成心愿一生会遗憾叹惋。」
我抢在叶婉秋之前开口，话说得很快，根本不给她见缝插针的机会。
「你放心姐姐，我说话作数，以后辞乐哥哥是姐姐的，我会向父亲秉明这件事，求他为姐姐做主婚配。姐姐尽可以安心了。」
我用一双泪眼看沈辞乐，看不清。
只觉得他眼神复杂，意味不明。
然后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一下装作委屈难忍的模样嘤咛哭着跑开了。
5
其实我自己演了这么一场戏却还是心里没底。
因为上一世的叶书云和沈辞乐都是无条件地相信和维护叶婉秋的。
他们是那样地在意她……
我喜欢园中的一棵桃花树，常常都要拿了笔墨纸砚去作画。
只因为叶婉秋靠近桃花会打喷嚏起疹子，叶书云便让人砍了我的树。
而沈辞乐就更过分了！
他明明与我定有婚约，年少时也时时带着我玩，处处呵护。
可长大后的他慢慢也开始喜欢叶婉秋了。
他给我画一个海棠扇面就要给她画一个桂花的；送我一支长笛就要送她一把短箫。
我曾经看到过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样子。
叶婉秋坐在紫藤花架秋千上笑，他也笑着，一双眼珠子也随着秋千荡上去，兜回来……
正坐在自己屋中深深思索着，忽然听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是沈辞乐。
我连忙俯身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装哭。
沈辞乐进来，轻轻抚着我的肩膀，坐在了我身边。
一贯沉静文雅的他此刻把一句话说得畏畏缩缩犹犹豫豫：
「星儿，你……你说要把我让给你秋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开口，埋头继续哭。
「星儿，我对婉秋并无意，你我之间情谊甚笃，又有婚约在身，什么让给谁的话之后可不要再说了。」
重来一世我似乎能洞察人心。
沈辞乐嘴上说对叶婉秋无意，不过是嫌她不是真正的叶家血脉罢了。
「可秋姐姐对你有意，你不是不知道！」
我抬头，用一面的泪脸藏住对他的鄙夷，哽咽道。
「再说我已经答应了她，怎么能食言呢？」
沈辞乐急了：
「当时……是星儿你心善，为了救姐姐的权宜之计不是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继续急道：
「你怎么能当真呢？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便把我像个玩意儿一样地抛掷出去呢？」
他说我把他当个玩意儿一样抛了他……却不知上一世他自己也是这样抛了我的。
我看着沈辞乐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人承诺别人的事就应该做到，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算数。」
6
甫以冰冷强硬的面目搪塞了沈辞乐，叶书云又来了。
他是叶家嫡母所出，又是长子，到底身份尊贵。
后来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一瞬成了叶家的当家人。
而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妾室，且已在两年前因病死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一下子惹恼了叶书云，自己绝对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在他面前我强压下了心中无边恨意，恭恭敬敬，亲亲热热道一句：
「大哥哥来了。」
「嗯。」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又问：
「今天你和婉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故意打发丫鬟出去泡茶，自己低着头用一副委屈的口吻把故事再编圆了些：
「姐姐说她爱慕辞乐哥哥，可是她知道自己并非叶家血脉自觉卑微，且辞乐哥哥又与我有了婚约……姐姐一时悲恸，想不开了才往水里跳……」
叶书云抿着唇，面上不是那么好看了。
因为他喜欢叶婉秋。
叶婉却不是真心喜欢他，平日在家中对他百般奉承讨好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的手段。
上一世他把我卖出去之后，自以为能和叶婉秋双宿双飞。
可是叶婉秋一则嫌弃叶家势败，二则嫌弃叶书云无为，所以早早地与沈辞乐暗中勾连，她怀了他的孩子……大着肚子闹了一场进了他沈家的门。
我继续说亲情，字字恳切：
「姐姐虽然是收养的孩子，可也已和我们一同生活五年之久，感情自然也是深厚的。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小情小爱而不顾姐姐的性命呢？」
「而且我知道，哥哥平日里最喜欢姐姐了，如果姐姐有事，哥哥你得多难过啊。」
「我不想哥哥难过。」
叶书云摸摸我的头，浅浅一笑：
「星儿真乖，不过哥哥也喜欢你的，往日里对你十分严厉是怕你太过受宠养得刁蛮跋扈，往后大哥不会了好吗？」
我心中暗自冷笑一声，跋扈？
我一个没娘的孩子，在这深宅大院里哪有我跋扈的份儿。
但是之前的日子再不好过，以后也该好过了。
我会继续去动摇叶书云心中那已经开始松动的对叶婉秋的信任和爱。
我会令他们互相攻讦，自相残杀。
我会把所有敌视我的，威胁我的，残害我的人通通扫除！
7
入夜了，微风白雾。
那是上一世的另一个黑夜，深深地在我心里打下烙印。
四周静悄悄的凝寒使得我的怒吼显得尤为凄厉。
「滚出去！」
在叶书云甫向我的房门中迈进了一只脚的时候，我恶狠狠地将一只茶盏摔碎在了他的脚下。
我的愤怒来自他的狠毒。
就在今天白日里，他收下了那城中臭名昭著的恶少闻钊下的聘礼，要把我嫁给那只晓得抽喝日打四件事的腌臜货色。
「木已成舟，你闹也无用。」
叶书云眉目间是一派的冷漠，像那冬日屋檐下垂下的尖锐的冰凌，带着明晃晃的威吓。
「不是要我亲手绑你吧？」
我惶悚至极，眼眶一热，腿窝一软，眼泪和膝盖一同砸在地上：
「哥，大哥，我求求你，我们是一家人啊！那个闻钊恶名在外，家里已经有了十几个小妾……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我知道他人不好，可是闻家毕竟是皇亲国戚！」
「现在我叶家被削爵降位，父亲也死了……你知道大哥辛辛苦苦操持这么大一个家有多难。你是叶家的女儿，理应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难？既然家道艰难，哥哥为何也频频买小妾？我只见你沉溺在花天酒地的温柔乡里，实在不见你的难处！」
叶书云抬手一巴掌扬在我脸上：
「我看你是昏了头，敢胡言乱语！」
泪水一直流，汹涌难遏，一条、一条，流到心口，烫死自己。
我不认输：
「一千两买小妾……一万两卖妹妹……这就是哥哥操持家业的方法？！」
「不管你说什么，这件事都不会改变。你就给我日日待在这房里，直到出嫁为止！」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出嫁之日亦是我身死之时。
梦醒一触脸颊，冰冷一片……如果月白还在就好了。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我们年岁相仿，性子也相投。
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去园中看这朵那朵花，我教她画画读诗词，她教我绣花打络子。
她对我那样好，可是跟了我这样一个主子，没享什么福，反而丢了命！
如果她在，她一定不会让我独自一人流下这么大的一摊泪……
8
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了叶婉秋红扑扑的一张脸。
凑近了才看清，原来不是胭脂，而是巴掌印。
听说昨天嫡母知道了园子中发生的事，很是生气。
我知道叶婉秋一定会受惩罚，不过也没想到竟然直接挨了打了。
算是我的意外之喜吧。
其实嫡母对我还算不错。
我娘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在这叶家处处谨小慎微。
嫡母喜欢我娘的卑微姿态，也连带着喜欢我乖巧懂事。
娘去世以后嫡母便也对我颇多爱抚而不喜欢叶婉秋。
她说叶婉秋「粉嫩嫩的一张脸上写的尽是心机了」，其实是不喜欢叶婉秋过分亲近叶书云罢了。
但是每每嫡母护着我而贬斥叶婉秋，叶书云就会加倍地针对我而维护叶婉秋。
所以事情愈演愈烈，就变成上一世的他迫切地迎娶叶婉秋而将我扫地出门。
嫡母虽对我有几分爱护之意，却也不会在那大厦将倾之时考虑我的命运而去触怒她唯一的儿子。
而沈家也因为叶家的倾颓解除了婚约，沈辞乐毫不在乎地看着我嫁给了别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未对我有丝毫的情谊。
这一世我一定要把那些被迫的不幸加在他们身上，把那些他们欠我的都讨回来！
9
叶婉秋已经走到我身边来了，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屈膝俯首行了个大礼。
「昨天是姐姐一时冲动了，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幸而妹妹及时惊醒我，阻拦我，姐姐多谢你。」
她这样兰形棘心的人肯定是不会诚心认错的，这话里话外也藏着掖着些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姐姐这是做什么？」
我不接叶婉秋的话茬，反而一握她的手托她起身，看着她红肿的脸，泪淋淋诚恳道：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姐姐是受委屈了，可是大胆说出自己的追求本没有错，我亦十分钦佩姐姐的勇敢，以姐姐为荣。」
「我愿意与姐姐一同去向父亲母亲恳求，帮助姐姐达成心愿！」
「星儿你……你在胡说什么，这种话哪是我们深闺女子好说的。」
我牵了叶婉秋的手到一边亭中，游目四顾，见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
「姐姐，其实你忌讳的是大哥哥吧？你怕他恼了。」
她眉不经意地一挑，将自己暴露了。
叶书云为人阴鸷乖戾，喜怒无常。
高兴时有耐心对人百般哄护；不高兴，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相较之下沈辞乐就温柔多了。
这样的选择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我殷勤奉劝：
「说句姐姐不爱听的话，姐姐罪臣之女，日后实难再有良配，我即便为妾室所出，到底前路比姐姐广阔一些。」
「且我看得出辞乐哥哥并非对姐姐无情，为了你我的姐妹情谊，为了姐姐的幸福，我真的愿意把他让给姐姐。」
「爱意不可勉强，不要违背自己的真心啊姐姐！」
叶婉秋一开始不信我，可我的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缝里，她还是动容了。
她回握了我的手，气息激动得颤抖：
「若我真的能够如愿，定用心回报，不负妹妹之深情厚谊。」
我笑着点头。
秋雨来得快，下得也爽利。
纷纷扬扬的雨丝洒在明暗参半的天色里，又尖又亮，分明是鱼钩子了。
鱼，会咬钩吗？
10
在亭中说了好一会儿话，雨停了。
叶婉秋又邀我去她的房中小叙，有关沈辞乐，她想知道更多。
临近院子月洞门。
有一小婢女捧着一盆白菊花急急忙忙地走着，没看路，一转弯撞到了我身上。
我被冲得倒退一步，定神再看身上的鹅黄色短袄上已经尽是斑斑污渍了。
而那小丫鬟也已经不顾地上的泥泞俯身跪了下去。
「不长眼的东西，慌慌张张做什么！」
叶婉秋吼了一句，接着一脚踢翻了小丫鬟脑袋边上的那盆花。
我一惊，急忙劝阻：
「唉，别……我没事。」
我的话并没消除叶婉秋的怒火，她继续疾言厉色，愤愤不平的却是别的：
「让你去花房领花，怎么是白菊！真晦气！」
如果不是今日过来，我竟不知她对自己房里的人如此苛待。
而飞溅的泥土使得丫鬟稍稍抬脸，我有些看清楚了她是谁。
叶婉秋还要继续斥骂什么，我急忙一扯她的胳膊：
「姐姐，你不喜欢这个丫头和这花，能不能把她给我。」
叶婉秋眼睑微抬，对我的提防和猜忌又暴露出来了。
「妹妹要这么粗笨的丫头做什么？」
「我是看她在这里惹姐姐生气。把她给了我，以后咱们姐妹之间递个什么消息也方便不是？」
叶婉秋不开口，我拉着她的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往她手上推。
「我拿手上白玉手钏与姐姐换。」
她眉目间的冷厉稍稍松软，有些心动了：
「这玉镯可是你及笄时嫡母赏的，价值不菲，你也舍得？」
我轻笑一声，又道：
「我们姐妹之间，哪有不舍得的话说呢。」
叶婉秋笑：
「既是如此，做姐姐的有什么不肯的呢？」
「那我先带她回去了，我这衣服也得换。」
……
叶婉秋进院去了。
地上的人像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我连连求饶。
「二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笨手笨脚，不是有意的。」
我连忙拉她起来。
拿帕子给她擦净了脸，看着那熟悉的轮廓和眉眼，我极力遏制住了自己哭泣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问。
「珠白。」
「珠白。」
我喃喃重复一句，心里訇然一动，她果然是珠白！
「好了。」
这个世界没有月白了，只有小她两岁的妹妹……
「以后你就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怕。没有人再欺负你了，没有人……」
珠白怔怔然点了点头。
我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去。
一路上，沾满了雨水的大白菊在释放缕缕冷香，浸凉。
11
珠白身上有斑斑红痕，这是我吩咐人为她量身做新衣服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咬紧了唇不肯说，只是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落。
虽然长着十分相似的样子，珠白到底和月白不同。
月白活泼开朗，而珠白……自小便胆小内敛，现在更是呆呆木木的。
我不能不想，是她在叶婉秋身边受苦了。
「好好好，不哭了，我不问了。不过你不要怕了，这些伤会好的，会不疼的。」
我将珠白搂进怀中，无尽的酸楚愤怒都往心里压。
「只记住，以后跟着我，你什么都不用怕。」
安抚良久，珠白颤抖的身躯慢慢平稳下来。
她的嗓子里咕噜咕噜地冒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压在喉咙里的话还是完整地说了出来：
「秋小姐……拿簪子扎的！」
「秋小姐跳池塘那天，她回来后特别生气。是我端水伺候她洗手……她一手打翻铜盆，又说我把她的手碰疼了，就来扎我的手……」
啊！怪我……
我紧闭着眼睛，内心又是猛烈地一阵摇颤。
我的报复，竟然伤害了更无辜的人。
我双手捧着珠白的脸，认真道：
「珠白不怕，她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珠白用力地弯弯带着滞重泪珠的眼睫，点点头。
12
珠白身上的伤口又令我想到一件原来的事。
叶婉秋手很巧，经常会送我一些荷包香袋扇子坠之类的小玩意儿。
我也十分喜欢。
可是颇为诡异的是，有那么两次，院中却传出风言风语，说我剪烂了她送的荷包香袋。
被叶书云看见那剪碎的香袋，他劈头盖脸就是对我一顿诘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