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9月,我脱下穿了4年的军装退伍,背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南下 的火车。到了省城后,还得转乘长途汽车才能回到我们老家。
一路很顺利,但在回县城的汽车上,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当时的我还没有想到,这竟然就是我人生飞跃的关键节点!
话说我乘坐的班车进入我们县境内之后,各种盘山公路连绵不断,司机随时都要把刹车踩得唧唧响。
那天刚好下着雨,路面很是湿滑,到了一个叫铁炉岭的地方,眼见得就要到了坡底,大家都松了口气时。可班车突然就失去控制,一下子冲出了公路,最后歪倒在坡底下的小溪坑里。
车厢里一片哭喊,我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没有受伤,但放眼望去,车厢里有的喊痛有的大哭,有的人身上还有点血渍。
我知道,肯定也还是有人受伤了,幸好已经到了坡底,要不然只怕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我参军前就跟着赤脚医生父亲学了点医术,入伍后又在部队当了三年多的卫生员。眼前的这一幕,容不得我坐视不管,当即就朝驾驶室方向走去。
司机还在那里发蒙,我大声喊道:你有没有受伤?如果没有受伤,那就快点打开车门,我们把伤员弄出去,然后去求救。
司机这才回过神来,应该也是没有受伤,打开了气闸门,看清楚外面的地势,已经是在小溪里,到处都是小石头,水也就刚漫过脚面的深度,旁边还有一片草滩。
于是,我便走到车厢门口大喊:
大家别急,如果受伤了的,能走就自己下车到草地去坐着,没有受伤的也过去。如果受伤了走不动,就举手示意,我过来帮你。
这么一安排,车厢里哭喊声小了许多,但更加嘈杂起来。不过大家还是陆陆续续下了车,最后,车厢里只剩下五六个坐着不动的,身上都多少有血渍,肯定是受了伤了。
我一个一个帮着他们出了车厢,背着他们到了草滩上坐下。心里还在连呼侥幸:幸好到了坡底,这些伤员几乎都是皮外伤,只有两个可能有点骨折,但问题都不大。
这荒山野岭的,附近没有人家,一时间也找不到救援,只能让司机走到前面的村子里想办法。
草滩上站着坐着这些乘客,没受伤的人回过神来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些几个受伤的还是在喊痛啊。
等大家安稳了点,我便对他们说:你们谁需要帮助,我是刚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卫生员,可以帮你们简单包扎处理一下。
这时候,一个20来岁的女乘客走到我身边说:我是县医院的护士,我们可以一起。
我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就一起帮着那几个受伤的乘客包扎起来。这样的事情难不住我,在部队训练的时候经常要做这些简单处理。
因此,一通操作起来,简直如行云流水。反正也没有什么器材,需要绷带就撕开伤员的裤腿或者衣服当绷带,主要就是止一下血。
还有两个捂着小腿喊痛的人,我怀疑他们有点骨折,就在小溪旁边的树上折了几根树枝,比对着大概给固定了一下,吩咐他们不要乱动。
整个过程里,那个叫燕云的护士一直在我旁边当助手,当一切都完成后,燕云笑着对我说:你这卫生员技术不错啊,回家后准备在哪里上班?
我笑着回答说:在部队当卫生员,回老家可不见得有工作,应该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吧。
燕云问我的老本行是什么,我说:修理地球。
她被我的这番话给惹笑了,那一瞬间,在我的眼里,她的笑容就像春天绽放的花朵,我不由得就看痴了。
燕云脸上有了点红晕,但还是对我说:瞧你这手艺,不当医生可惜了。
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聊着,燕云告诉我,她在县人民医院急诊科上班,让我哪天到了县城,欢迎去找她玩,毕竟我们也算是有了一次“战友”的情谊了。
投桃报李,我也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了她,还玩笑地说:我家可是在乡里,可不指望你能来。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终于带着一俩班车来了,应该是车站那边派来的,把我们这些人都接上了车,继续朝县城赶。大概四点多的时候,我才到家。
在乡政府门口下了车,还不忘与燕云挥手道别,她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对我说:别忘了到了县城找我哦。
我的老家是个偏远县,我家离县城十几公里,去县城的班车还得从我们乡里路过。我们家所在的村子,也就是乡镇府所在地,所以相对还不是那么偏僻。
我提着行李打量了一下方向,几年没有回来,乡镇府附近的建筑有了些变化,但方位还是不错的,认准之后就朝家里跑去。
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父母见到我真的非常开心。尽管我去参军前,和父亲发生了点不愉快,但也在时间的流逝中烟消云散。亲情,在那一刻静静地流淌着。
父亲是村里多年的赤脚医生,在我们村里也算有点名望,和我寒暄了一阵之后,就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得知我暂时没有具体的目标时,父亲小心翼翼地问我说:我和卫生院的黄院长说过,得知你在部队是卫生员,可以去卫生院试试,如果合适就先当合同工,有机会再转正。
我对此无可无不可,更无意去扫父亲的兴。就推说刚回来,先看看动静再说,反正你和黄叔叔关系那么好,迟一天早一天关系不大。
就这样,我回到了生我育我的老家,连续几天里,都在走马灯般地走亲访友,也有很多以前的玩伴来家里找我。
大家都是多年不见,4年来的变化不小,好几个玩伴都已经成家甚至有了孩子。22岁的我,却连干什么都还不是很清楚。
大概过了十来天吧,那天傍晚,家里来了个客人,竟然是父亲的好朋友、也就是乡卫生院的院长。
黄叔叔一进门就对我说:小关,回家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去见叔叔?还要我来请你不成?
我赶紧告罪,毕竟,黄叔叔和我父亲也是多年的老友,我小时候穿开裆裤时就经常在他肩膀上撒尿的人,他这话说得我很是惶恐。
黄叔叔落座后不久就对我说:你还没有回来前就和你父亲商量过,准备让你去卫生院试试,也不见你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里也就没有找你。但今天却是受人之托,而且还是好消息。
黄叔叔告诉我,说我回家路上帮着救助车上伤员的事被上级知道了,得知你是退伍军人,准备把你安置到卫生院,特意交代我来请贤的。
对于黄叔叔说的“请贤”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他说我做好事被上级知道了,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件小事就能进到领导的耳朵里?
黄叔叔神秘地对我说:别说领导了,我今天送病人去县医院,急诊科的护士得知我是卫生院的,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呢。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燕云,眼前不由得就浮现出那张精致的脸庞,自然就有点心生向往了。
送走了黄叔叔,第二天我就去了县城,挂名是买点东西,其实目的就是去见见燕云。
果然,燕云虽然有点忙,但还是忙里偷闲和我聊了一阵,她竟然也知道领导准备把我安置在乡卫生这件事。
我很纳闷她一个护士怎么会知道内情,但临走前还是告诉她:我会去卫生院上班的。
就这样,我正式开始去卫生院上班了。那年代也没有什么严格的资格管理,反正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你能应付得过来就行。
而我也不负众望,跟着黄叔叔学习了两个月之后,就能得心应手地适应了这份工作。
自从到卫生院上班后,也经常去县医院找燕云,多半就是聊聊天,有时候找家小饭馆吃顿便饭。
去医院的次数多了,每当我出现在急诊科门口时,她的同事就会起哄:燕云,你男朋友来了……
就这样,我和燕云开始了恋爱,就那么没有理由地走到了一起,我去县医院的次数也更频繁起来。
她只要有空,也会来卫生院看我,这样频繁的交流,我们之间的感情就飞速提高了。
燕云对我说:虽然你现在在卫生院上班,但不能就此自满,更应该系统学习医学知识,将来才有可能走到更高。
于是,在她的激励下,我勉为其难地拿起了自学教材,心里也希望自己能赶上她的脚步。
我和燕云交往了一年多,一次约会的时候,她突然对我提出:我虽然比你大了两岁,你要是不在意的话,那我们就结婚吧。
这完全出乎我意料,虽然我们的感情确实已经牢不可破,但她还没有带我回过家,甚至连她父母都没有见过,竟然就要和我结婚?
但我只是笑着说:你一个女孩子都不怕,难道我还不敢不成?
于是,我们偷偷去了民政局办了结婚手续,给急诊科和我卫生院的同事们发了喜糖,我们就住到了一起,算是成了正式夫妻。
婚后的我们,依然只能活过两地分居的生活,幸好就那么十来公里的路程,倒也不算很麻烦。燕云一直督促我抓紧学习,争取拿到更高的文凭。
婚后的第三个月,我的考试成绩出来了,竟然真的拿到了大专文凭。
那天晚上,一台212吉普车开到了我们卫生院院子里,刚好我和燕云正在吃晚饭,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车。
燕云赶紧放下碗对我说:来客人了,我们出去迎一下。
我就像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有能坐上小车的朋友。只得跟着燕云出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
燕云朝对方挥手,嘴里喊道:爸爸,我们在这边。
来的竟然是燕云的爸爸,也是我还没有见过的岳父!那一瞬间,我真的不知所措。但却有知道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也就是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妻子燕云的真实身份,她父亲竟然是市长,她当然就是市长千金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市长千金,竟然嫁给了我这个农村孩子,而且还是她父母都没有见我之前。
岳父是在县里视察回城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宝贝女儿。我惶恐不安地把他迎进屋,岳父倒是向我解释起来:
小关,知道你心里很纳闷,但你们结婚前我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你,但还是掌握到了你的情况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松地让你们结婚。
岳父还说,掌握了你的情况之后,他们也放心了,见不见反正女儿都铁了心要嫁给你。如果真的先见面,或许还会让很多有心人做点什么。
和岳父的交流很愉快,我心里也很快就安定下来。得知我刚刚拿到大专文凭,岳父还夸我有志气,到底是部队出来的人,有那种不服输的上进心。
后来的事情紧张就顺利多了,第二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也顺利调到了县城的医院,正式结束了两地分居的场面。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夫妻都已经退休,过起了养怡弄孙的自在日子。
每当我们回忆年轻往事时,心中总还是少不了感叹。我依旧会取笑妻子说:你一个市长千金,竟然偷偷嫁给我这个农村人。
妻子则说:看到你在车祸现场气定神闲地处置伤员,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之所以在结婚前不让你见父亲,就是看你到底有多少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