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颐和园——石舫
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全国，大清王朝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来自翰林院被誉为理学家的曾国藩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平定大乱，再造“中兴”，以一己之力为清王朝续命六十余年，完成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伟大事业，实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成为晚清时期顶天立地的“真君子”。古语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被誉为“中兴第一名臣”“中华千古第一完人”的曾国藩也不例外。虽然他刻苦钻研宋明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克己复礼，修身养性，但还是经常陷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漩涡，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私相传授的笑料和茶余饭后的话题。
曾国藩像
一、大婚开运，窥美反省
道光十二年（1832），22岁的曾国藩参加了第7次院试后终于考取了秀才。长沙岳麓书院著名学者欧阳沧溟与曾国藩父亲曾麟书为多年学友，他赞赏曾国藩勤奋读书，百折不挠，对其寄予厚望。欧阳先生从中牵线，让曾国藩与一王姓朋友待阁闺中的女儿定亲。哪知订亲后，曾国藩参加两次乡试均举人不中。王家认为曾国藩秀才考了8年，何时中举实难预料，竟然悔婚。面对自己得意弟子蒙受的奇耻大辱，欧阳先生自责不已，索性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曾国藩。曾家久闻欧阳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慧，欣喜不已。两人逐于道光十四年（1834）举行大婚，从此曾国藩运势大开。同年，曾国藩进入长沙岳麓书院，在岳父欧阳沧溟的指点下，学业大为长进。当年参加湖南乡试，中了第三十六名举人。
岳麓书院
道光十八年（1838），曾国藩入京参加会试。会试主考官为军机大臣穆彰阿。穆彰阿调阅了曾国藩的试卷，被他文章开篇的几句话吸引了：“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否，又不能感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大夫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未必即非良吏”。这段话引起了穆彰阿的极大兴趣。他读完全文后，大笔一挥，定曾国藩为贡士，成为穆彰阿的得意门生。殿试时，曾国藩取为三甲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时，曾国藩位列一等第三名。穆彰阿又向道光帝举荐，被拔为第二，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从此，踏上了坎坷曲折的仕途之路。
穆彰阿像
一天，时任翰林院庶吉士的曾国藩应湖南同乡汤鹏之邀，前往汤府赴宴。汤鹏字海秋，湖南益阳人，道光二年进士，亦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穆彰阿的学生。汤家家道殷实、姬妾众多。酒过三巡，汤鹏便叫其爱妾率歌姬献舞侑酒。曾国藩久闻汤鹏爱妾艳丽，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见她：风姿秀逸，仪静体闲，艳若桃李映朝霞，娇若芙蕖出绿波。曾国藩双眼发直，心旌摇曳。这一切都被冷眼旁观的汤鹏看在眼里，不禁怒气上涌，将曾国藩冷嘲热讽了一番,宴席不欢而散。回到家中，酒醒后的曾国藩想起昨晚在汤家的言行举止，顿时羞愧不已。他在当天的日记中记下了“是日，目屡邪视、耻心丧尽”，决心痛改前非，抑制轻狂的情欲。
艳若桃李映朝霞
从此，自诩为曾子七十世孙的曾国藩，开始以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为座右铭，坚持每天反省自己，以“截断根缘，誓与血战一番”。他自省的方式便是写日记。如果白天一时情欲冲动，动了邪念，晚上他就在日记中痛骂自己“可耻、可恨”，“真禽兽也”！在日复一日的痛骂和反省中，曾国藩终于让理智战胜了欲望，开始闭门读书，潜心研究程朱理学。他拜当时知名的理学大家唐鉴为师，与理学名士倭仁订交。倭仁为道光九年进士，蒙古正红旗人，后官居文华殿大学士。曾国藩佩服倭仁的理学修养，两人互相批阅日课册，共同切磋。通过苦读钻研，修身养性，曾国藩出现了去俗超凡、脱胎换骨的变化，逐渐成为京师理学的重镇。在京十多年间，在恩师穆彰阿的提携下，他从翰林院庶吉士起步，步步升迁到二品官位的兵部右侍郎。十年七迁，连跃十级。
曾国藩手书
二、纳妾挠痒，严守礼教
太平天国定都金陵(今南京)改名天京，建立了与清王朝相对峙的太平天国政权后，正在原籍为母亲丁忧的曾国藩移孝作忠，前往长沙办理团练，组建湘军，抗击太平军。历经初创时期的屡败屡战，湘军坚韧不拔，砥砺前行，越挫越勇，已成为围剿太平军的主力。咸丰十年（1860）10月18日，英法联军攻占北京后，西狩顺德避暑山庄的咸丰皇帝于次年8月22日驾崩，慈禧太后联合恭亲王奕訢发动辛酉政变，逮捕了八大顾命大臣，于12月2日垂帘听政。同治元年（1862）1月31日，曾国藩奉旨任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两江管辖江西、江苏、安徽和浙江，正是长毛盘踞与流窜之重点地区。两江总督就是清廷与太平军作战的前方统帅，责任最大。偏偏长期困扰他的癣疾再次爆发，弄得他苦不堪言。
咸丰皇帝
原来，曾国藩自35岁起就得了牛皮藓。随着年岁渐高，他的牛皮藓症状越来越严重，除了四肢，曾国藩的脸上、头上、脖子上都长满了牛皮藓，一入夜，便奇痒难忍，以致于他经常对友人抱怨说：“余遍身生疮，奇痒异常，极以为苦，公事多废搁不办”，严重的时候，连笔也握不了。当时，夫人欧阳氏正在老家养病，不能来军营，她多次写信劝曾国藩纳一个小妾，一来晚上可以挠痒，二来可以代他执笔。一天午后，曾国藩挚友、水军头领彭玉麟带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涤丈，你老看看这个妹子如何?”彭玉麟笑吟吟地指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女子问。正在批阅文件的曾国藩抬头一看，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身材窈窕，端庄大方，尤其是眉眼之间透露出那股平和之气十分迷人。
曾国藩挚友、水军头领——彭玉麟像
曾国藩威严地问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小女子名叫陈春燕，二十二岁。”又问：“听你的口音，像是湖北人?”“湖北咸宁。”陈春燕口齿清楚，嗓音清亮，曾国藩心中暗喜。又问:“家中有哪些人?”“有母亲、哥嫂和一个小妹妹。父亲去世了。”“你父亲生前做什么?”“是个穷困的读书人，一生教蒙童糊口”。曾国藩更高兴:“那你认得字吗?”“小女子略识一些”。曾国藩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雪琴，谢谢你了!”彭玉麟如释重负，高兴地说:“明天我带大家来向涤丈讨喜酒喝”。“慢点，慢点!”曾国藩叫住彭玉麟问:“百日国忌未满吧?”“今天刚好百日,你老就放心让春燕小姐侍候吧!”彭玉麟笑着边说边出了门。曾国藩叫贴身卫兵荆七将春燕带去自己的住处，又开始审阅文牍。傍晚，疲劳一天的曾国藩回到卧室。春燕提着一大桶热水上来，轻柔地说:“请大人洗脚”。
彭玉麟梅花诗句墨盒
曾国藩点了点头凝视着她说：“你真细心”。春燕明显感到，此时曾国藩的眼神是柔和温馨的，完全不像白天那样冷峻阴森。曾国藩一边泡脚一边拉着春燕的手说：“春燕，我是一个衰弱的老头子，全身都长满了蛇皮癣，你跟我睡觉害怕吗”?“大人是人人敬慕的英雄，小女子能服侍大人，是小女子的福气”。春燕的话使曾国藩大为高兴，他觉得自己已消失多年的脉脉温情又悄然生发了。他一边抚摸着春燕细腻的小手，一边和蔼地说:“春燕，你今日起做了我的妾，便是曾家的人了。我要写封信告诉夫人，说我接受了她的劝告，纳了一个端庄温柔的小妾，请她放心”。春燕感觉曾国藩干瘪的手把自己抓得更紧了。她的心在怦怦跳动。“端庄温柔”四个字，使她略有一丝幸福的感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曾国藩继续说：“你放心，夫人不会欺负你的”。他的双眼紧盯着春燕俏俊的脸盘，呼吸越来越急促了。春燕一阵脸红，知道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她既紧张又兴奋，期待着尽快与这个外表威严内心火热的男人共度良宵。想不到洗完了脚后，曾国藩却坐到桌子边开始写日记。他将春燕今日入室行礼作为一件大事，郑重地写上了日记簿。为了确证今日正是百日国忌期满，他伸出指头点点掐掐，从皇上驾崩的七月十六日数起，数到今天十月二十四日，不觉大吃一惊!无论怎样满打满算，今天也只是第九十八天，离期满还差两天！曾国藩想起朝廷对自己的破格恩遇，心中有一股浓重的负罪感，这如何对得起天地君父！他大声呼叫着荆七。荆七不知出了什么事，从隔壁房间仓皇而至。
曾国藩手书
“把春燕带去客房”！春燕一听，吓得浑身发抖，急忙跪下哭道:“大人，小女子犯了什么错，任您打骂，只求大人不要将我赶走”。曾国藩苦笑道：“我没有赶你。只因离百日国忌还差两天，我不能留你在我的卧室，待过了这两天，我再让你进来”。“大人，何必这样认真呢”?荆七终于明白了原委，心里觉得好笑。他嬉皮笑脸地劝道:“姨太太已经进了屋，你就让她在房里陪你，瞒两天不公开就是了，何苦要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睡客房”。“胡说!”曾国藩瞪了荆七一眼，吓得他忙说:“是，是。小人这就带姨太太去”。荆七刚走两步，曾国藩又叫住了他:“你安排好姨太太后，火速赶到江边彭大人船上，就说是他把日期弄错了，我已将春燕送至客房，二十七日下午，我将在衙门招待各位便饭，正式宣布纳陈春燕为妾”！
蝶恋花
三、复兴金陵，夜宿秦淮
同治三年（1864）7月21日，湘军攻克太平天国首都金陵。湘军历来军纪败坏，他们攻占一城后必屠城。美其名曰：清除太平军残渣余孽，实为滥杀无辜，奸淫掳掠。大多数三天不封刀。而攻下金陵后竟半年不封刀，不知焚烧了多少宫殿民居，杀害了多少平民百姓，抢夺了多少金银财宝，侮辱了多少良家妇女。曾国藩四弟曾国荃作为率军进攻金陵的统帅，自己在洪秀全二哥福王洪仁达的御林苑牡丹园挖走了三坛奇珍异宝，换成银两，曾氏家族十辈八辈都花不完。而最先攻入金陵天王府的湘军将领李臣典从宫中掳走三十几个宫女，借助春药，肆无忌惮恣行淫乐后，竟暴毙身亡。攻入金陵的湘军个个都发了大财，这半年时间从南京到湖南转运金银财宝的船只不计其数。
金陵天王府
曾国藩从安庆坐船到金陵后，面对满目疮痍，死气沉沉的南京城，感慨万千，忧心忡忡。他将两江总督署移至南京后，开始着手修城垣，复满城，兴贡院。为尽快恢复经济，促进金陵百业繁荣。曾国藩决定利用素有“歌舞诗酒之乡，胭脂花粉之窟”的秦淮河，学春秋时期的管仲，鼓励发展妓娼业。管仲当年为使齐国都城临淄繁华，采用的办法就是官府出钱办妓院，吸引远近商贾集聚。曾国藩发布《金陵弛娼令》，整修秦淮河两岸的画舫水榭，并在桃叶渡设立六家官办妓院，并亲临主持开业典礼。开业的当天，金陵城内全体湘勇如同过年似的，营营挂旗，队队摆酒。吃过晚饭后，全体官兵换上新衣，一齐来到秦淮河畔。
金陵秦淮河
河里已停泊了上百条画舫，船头船尾悬挂着各种形状的彩灯。所有湘军将官都被邀请上船，船上摆满了酒水瓜果。湘军勇丁则分散在桃叶渡附近数十家茶楼酒肆里。远近百姓闻知秦淮河有此盛举，全都携幼扶老，纷至沓来，桃叶渡一带更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在河中一条高大雄伟装饰鲜艳的画舫上，主持盛会的两江总督曾国藩坐在中间，湘军高级将官罗列四周。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一声令下，锣鼓齐鸣，河中所有画舫都点起大红蜡烛，把一段绵延三五里长的秦淮河映得通亮。桃叶渡上的堂榭馆阁更是争妍斗艳，点起了千奇百怪的花灯，有兔形灯、鱼形灯、鹿形灯、龟形灯等等，其花色之繁、品种之多、烛光之亮、出意之巧，真可以与史载六朝繁华时期媲美。
秦淮河桃叶渡
秦淮花灯本是金陵闻名遐迩的传统,这是中断十多年后的第一次复兴，人们欣喜万分。当晚曾国藩夜宿于桃叶渡媚香楼，至于是否有床笫之欢那可不知道。只知道他想起了不久前去世的爱妾陈春燕，为她写了一副挽联：未免有情，对酒绿灯红，一别竟伤春去了；似曾相识，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归来”。看来，践行程朱理学几十年的正人君子曾国藩也动了“凡心”。由圣入凡易，由凡入圣难。原来，近距离观察一个人后，不难发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确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也再次印证了德国哲学家尼采所说的：人既有动物的本能和欲望，又有超越动物、追求卓越和精神升华的渴望，这两种特质在人身上同时存在且相互拉扯，形成了矛盾。人也许就是这种矛盾的综合体。
宋 黄居寀 《梨花春燕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