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电影《小偷家族》摘得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并提名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掮客》提名第7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并为宋康昊夺得戛纳影帝之后，是枝裕和执导的新电影《怪物》再度提名第7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并最终荣获主竞赛单元最佳编剧和酷儿棕榈奖长片酷儿棕榈奖。对喜欢是枝裕和或者日本电影的观众来说，《怪物》有着毋庸置疑的金牌主创团队，编剧坂元裕二被誉为“日剧圣手”，《母亲》《四重奏》《最完美的离婚》以及“永远的爱情圣经”《东京爱情故事》均出自其手；饰演母亲的安藤樱和饰演老师的永山瑛太是日本家喻户晓的演员。此外，本片的电影原声音乐出自已故日本著名音乐大师坂本龙一，《怪物》亦是他的遗作。

与前作《小偷家族》相同，《怪物》目前的豆瓣评分也是8.7，影片延续了是枝裕和用纪实风格展现真实世界，以生活流叙事内窥人心的风格。故事的构成依旧少不了家庭、孩子，与《小偷家族》同样融入对边缘人物乃至社会性议题的探讨。影片正式公映之前，观众们对是枝裕和与坂元裕二首度合作所能碰撞出的可能性与突破性充满期待。事实上，过往是枝裕和与观众进行审美交流的恰到好处的留白被编剧坂元裕二三条线索不同视角切换的穿插叙事取代，故事的悬疑性与戏剧性被拉满的同时，那些令人「喘息」的瞬间却鲜见踪影。直到两个少年主角在大片刺眼的明媚阳光里嬉闹着奔跑时，一切被拉回是枝裕和式的叙事里。是枝裕和变了吗？在这个关于“谁是怪物”的故事里，每个旁观者一如既往地无法停止寻找答案。

谁是怪物？在整部影片里，这是不止出现过一次的问题。在坂元裕二的叙事结构里，“谁是怪物”这个问题有过各种不同的答案。

起初，“怪物”是早织的儿子麦野凑，安藤樱饰演的单亲母亲早织为了调查儿子在学校疑似被霸凌的真相与校长和老师们交涉的时候，得到了儿子凑是“怪物”的暗示。这个“怪物”的背后是凑父亲早亡后单亲家庭的身份。之后，“怪物”成了凑的老师保利。在保利的故事里，他对学生真实的关心和对校园霸凌真相的探究让他成了教师群体里的“怪物”。和凑一样的单亲家庭小孩身份，以及与陪酒女郎交往的事实都让他理所应当地成了他人眼里的“怪物”。

在编剧坂元裕二营造的故事里，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怪物。怪物是刚刚在意外中失去孙女，却在超市里伸脚绊倒陌生小女孩的校长；是对学校处理霸凌事件不满咄咄逼人，并最终散布老师谣言的母亲早织…因此当真的怪物与霸凌真相浮出水面时，“所有人都是怪物”的世界便被摆在眼前，而被怪物世界层层包裹着的纯真孩童则抱着“转世”的念头奔向刺眼的晴天白昼里。对于这个看似开放性的结局，导演是枝裕和说故事的最终是HE，但对于对“怪物”见怪不怪，甚至已经被怪物世界同化的观众来说，HE是美好的希冀，不容于世的BE才是现实。

故事里真正的“怪物”是凑的同学星川。这是一个平时总会笑嘻嘻的男孩，他能和女同学玩得不错却经常被男同学欺负，他能记住许多花的名字，但是在父亲眼里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怪物”。原因很简单，星川喜欢男孩子。无论是坂元裕二还是是枝裕和，都没有明确地将星川的取向摆在观众面前，影片里最接近“他喜欢他”的时刻是凑推开星川后，星川佯装无所谓地说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推开），以及凑对着校长告白自己有喜欢的人却要说谎。

“他喜欢他”在霸凌真相被揭晓后几乎无处不在，这种不被世人认可的情愫对有些人来说是无法阻挡的台风，对凑和星川来说却是“我这里阳光明媚”的晴朗夏日。在电影里，“谁是怪物”所牵扯出的对社会和边缘人议题的探讨，依旧没有跳脱导演是枝裕和关照庸常之美的物哀美学，其触动人心的力量也并未被更强的悬疑性与戏剧性削弱。脱开电影，“谁是怪物”为如常期待是枝裕和的人带来困惑，当熟悉的留白和人物之间浓厚的情感输出被完成命题作文般精准的“设计”取代时，属于是枝裕和的慰藉该从哪里习得呢？各人有自己的答案。

创作者的答案《怪物》里有一场戏，是凑第一次对旁人直面自己的感情。他在教室里对校长坦白自己有喜欢的人，即便没有说出对方是谁。他又坦诚自己面对真实的情感时说了谎，原因可想而知，因为这是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

在这场看似语焉不详的对话里，校长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只有一部分人能拥有的，那便不是幸福。”作为影片触动人心的台词之一，无论是是枝裕和还是坂元裕二，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看作创作者对于“谁是怪物”的回答。真正的幸福，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重要的是“拥有”而非他人的认可。这无疑是理想主义的答案，是美好的期许，与电影中的叙事一同回归现实后，便凝成“转世”（改变）的力量。而在现实里，只有保利老师这样同样不被认可的成年人能看到每一种感情的可贵，能感知拥有别样感情的星川和凑是“好孩子”，因此他是唯一说出和凑一样童言的人。他们说，“不要为我难过”。

《怪物》中不失是枝裕和式的疗愈时刻，如同洒在海面的星光般藉由水面折射出璀璨而温柔的光芒：凑与星川在只有两人知晓的废旧巴士上的猜图游戏；凑把一只运动鞋匀给被同学霸凌丢了鞋子的星川、两个人单腿弹跳着前行…以及不止一次出现的两个人奔跑在阳光明媚的草丛间，散落一地的嬉闹声。

即便故事的主题是基于霸凌的男孩们的感情，是枝裕和对成年人的关照亦不经意却又无处不在。台风拎着酒瓶摔倒的星川的父亲，丈夫死于出轨约会的凑的母亲，酿成车祸悲剧的校长，“人善被人欺”的老师保利…相较于孩子们明朗地一句“我说谎了”，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只有用谎言才能置换快乐，只有用谎言才能平衡寻常。在这样一部“不太是枝裕和”的是枝裕和电影里，观众们在为故事里的问题寻找答案的时候，亦在解锁是枝裕和变化的困惑。

其实，这不是是枝裕和第一次求变。他执导的悬疑电影《第三度嫌疑人》被视为他放弃驾轻就熟的家庭伦理，挑战犯罪悬疑与法庭博弈。影片暴露了是枝裕和的留白与闲笔，在悬疑部分却让人觉得差一口气。与大部分的悬疑题材作品相比，是枝裕和式的生活气息和哲学思辨让影片彻底脱离了一般悬疑套路，由此也产生了不少争议。

还有同样提名戛纳金棕榈最终收获演员奖项的电影《掮客》，这部顶着韩国版《小偷家族》名头的影片依旧聚焦边缘人，故事背景与演员选择都落脚韩国，不过这部影片的最终结果是让欧洲人更清楚宋康昊演技了得之外，亦为歌手转型演员的李知恩（IU）在表演方面添上一笔不错的成绩。

去年，是枝裕和从大银幕试水小荧幕，拍摄漫改作品《舞伎家的料理人》，这部9集的电视剧从运镜到留白都充满了是枝裕和味道，虽然豆瓣评分未破8，但依旧是制作精良的上乘剧作。是枝裕和擅长的温情与氛围之外，他精准的演员选择和调教能力在剧中亦可见一斑。可以说，与王家卫下凡拍《繁花》收获不俗口碑相比，是枝裕和在小荧幕上的表现也稳定且出色。即便影片本身有争议，是枝裕和的作品总能让合作者有所“获利”，这或许就是大导演们的稳定发挥吧。

当时间来到《怪物》，意在不断突破的是枝裕和似乎已经把拥有了让时间站在自己这边的能力，从题材模式合作选择等方面不断求变的他，确如所说地可以从争议中汲取新能量。回到影片，至于“怪物是谁”，敢于提问者比答案更重要。ps：严禁私自转载！转载或者合作，请联系作者xkxike@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