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出口的“谢谢”

军事锐眼 2021-12-10 11:36:23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正是红灯,他站在那一群等绿灯的人群中,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明显老了,低着头,拱着背,身躯已不再挺拔,精神已不复抖擞。

记得当年他在所有教我的老师中,算是魁梧的一个,也是健壮的一个,岁月没有让他像一棵树继续挺拔成长,反而渐渐萎缩。

红灯一闪一闪,数字慢慢变小,终于,绿灯。

我看着他随着人群慢慢地从街那边走过来。

还是低着头,走路时双手还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前后摆动着,但步伐却明显慢下来。

以前可不是这样,步伐迈得多大啊,风一样。

我站在街边,却不想走过街那边了。

多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走到他面前,笑笑,很礼貌地打招呼:“嗨,余老师!”

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我,目光迷离……

时光倒回到二十三年前。

那时我正读初二。

我独自一人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落在最后的,还有几个老师。

我们从腰子口野炊回家。

腰子口鱼子岗有河沟,那时还没有受过污染,水极清澈,是野炊的最佳地点。

我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是初夏时节,此时,虽是下午时分,太阳依然高高地挂在天空。

大路两旁高耸的翠绿的树上,枝枝叶叶好像也穿上了红装,闪烁着明媚的光辉。火球似的太阳,在清澈见底的小溪水面上荡漾;溪水潺潺地流动着,不疾不徐,泠泠作响。

夹岸寒树掩映在水中,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远处的山峰映在水里,依然呈黛青色。红波,青绿,黛青,素湍,五色交辉。

一阵凉爽微风迎面扑来,溪水波浪似的一漾一漾开来,颀长的树影在水中摇曳,浮光跃金,水中的太阳也随着波浪渐渐扩散,变成几个不规则形状的太阳,摇晃着,摇晃着。

抬头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拖着脚步,沉重地走着。

无心欣赏秀丽的景致,背上这座大山压在我的肩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腿软得像棉花,脚几乎迈不开了,走路直打晃。双手握住肩带,希望能减轻一点背篓的重量。

背篓里的锅碗,还有些没有用完的材料,一古脑儿装在一起,随着步子的移动,互相碰撞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

有几位老师见我难受,要替我背,我摇摇头,拒绝了。

怎么好意思呢?她们都累得够呛,我不能再添她们的麻烦。

于是,硬着头皮,咬紧牙关,蜗牛似的,慢慢向前挪动。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愉快的歌声从前面传来。

走在队伍前面的同学们,唱着欢乐的歌儿,沐浴在这柔和的明丽的阳光中,精神抖擞,谈笑风生地走着。

我又抬头望一眼,他们有的空着手,有的背着空空的背包,很轻快地走着,时不时,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侧着身子,眯着眼,做出掷铁饼的姿势,往河里一掷,打水漂儿。

“三个旋儿!”他们欢呼着。

“唉,都是这该死的背篓把我害惨啦!”

看到同学们那兴致勃勃的高兴样儿,我羡慕死了,不由在心底暗暗埋怨道。

背篓似乎越来越重了,双肩被绳子勒得火辣辣地疼。

我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垂下脑袋,继续挪。

“来,我来!”

一个男性的声音忽然在我身边响起来,同时,有只大手伸过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肩上的背篓卸下来,背在了自己肩上。

我惊愕地抬起头来,立即看到余老师那双不容我拒绝的眼睛和那坚决的神情。

“来,我背着轻松些。”

说着,就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走去。

我怔在那里。

我向来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孩子,那一刻,只觉得时间停止了向前,地球停止了转动,我的思想凝滞不动了。

我想说“不必”,又想说“谢谢”,但所有的话语都挤在喉咙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卸下背包,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揉揉被绳子勒得火辣辣的肩,甩甩酸痛的双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才发现,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许多。

又一阵凉爽的微风迎面吹来,贪婪地深深地吸一口,惬意得无法言语。

再抬眼看看余老师,他已经背着那沉重的背篓走出很远了,那坚定有力的步伐有节奏地互相调换向前走着,两只手自然地前后摆动,那在阳光照耀下的背影显得越来越小,我却觉得如山一般伟岸,耳边,又响起了“来,我来”的声音,我感动得有些不能自已。

“余老师,您好!”

我谦恭地站在他面前,微笑着,一如当年他对我微笑一样。

我有许多的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关于那个野炊,关于那个沉重的背篓,关于那个迟来的“谢谢”,全在脑里面回旋,但总终,却吐不出口外去。

说了,我向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孩子,纵然二十几年后,也依然如故。

他面容无波无澜,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笑,又叫了一声“余老师”。

他点点头,又继续朝前慢慢走了。

他已记不得我了。

没什么,只要我还记得,就够了!

他是我的历史老师。

脾气极好,上课极少发火。

在课堂上,他面对一群调皮不学习的学生时,也不动怒,语气缓缓地说道:“那些讲话的同学,注意了,下面我们要讲到如何记忆年代的方法了。”

然后,他教我们如何记忆年代。

方法很多,比如顺口溜,比如拆字法:三八妇女节三个妇女去看淝水之战(383年);1898,戊戌变法,等等。

时至今日,那些枯燥乏味的历史年代,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他只教过我一年,虽然,他不会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学生,虽然,我迄今为止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姓“余”,但是,我永不会忘记那个野炊,那个他替我背的沉重的背篓。

永不会忘记!

他记不得我,没什么。

只要我还记得,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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