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丞相古文《丞相不敢当》作者:天如玉

芳芳看小说 2024-08-06 08:22:39

  晋国皇帝偏头痛。

  一代佞臣谢铭光即将蹬腿,却死死抱着丞相之位不肯撒手。更甚至,今日居然一封奏折递上来,说要把丞相的位子留给自己孙子来坐!

  什么叫无耻?这就是!

  整个大晋谁人不知谢家权倾天下偏偏阴盛阳衰?谢铭光那几个旁系的侄子侄孙都不成气候,直系这边唯一的血脉也就是他那独子,还一天到晚地想着炼丹求仙,死的比他还早,膝下并未留下子嗣啊。

  皇帝揉完额角开始细看奏折,想弄清楚谢家到底何时出了个孙子。

  谢铭光在奏折里说的也算清楚,说是自己儿子生前风流成性,年少时曾瞒着家人与一平民女子育有一子,名唤谢殊,如今接回家已有八年。

  大晋士庶不婚,谢铭光觉得这个孙儿出身低微,面上无光,就一直没敢告诉皇帝,教养了几年后总算拿得出手了,便让他进入官场历练,如今谢殊已官至门下省侍中,为官以来又兢兢业业,他这才敢吱声。

  总而言之,谢丞相觉得,如今自己眼看着就要挂了,而丞相之位不能空着。他老人家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奉献精神,决定将孙儿推出来接班,并且谦虚地表示:请陛下将就将就着用吧。

  “荒唐!”大晋最重门第,皇帝也不例外,一看完就雷霆震怒地将折子掼到了地上,“好个任人唯亲的谢相!这个谢殊不过是个身上流着庶民血统的私生子,居然不声不响做了侍中!如今还想一步登天做丞相?哼,朕看那老东西是铁齿铜牙,咬着朝权死不松嘴!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众人垂首,朝堂上一片寂静。

  皇帝这才想起朝中几大世家早已被谢家压住,如今百官当中几乎有一半都是谢家的人,顿时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头,险些晕厥。

  谢老丞相不愧天下第一大佞臣,只剩一口气了也硬吊着跟皇帝耗,叫谢家的心腹官员每天轮着番的骚扰皇帝,折子一封一封地递,前赴后继,不屈不挠。

  看样子,新丞相不姓谢他是不会闭眼的了。

  “气死朕了,气死朕了……”皇帝气得胡子乱颤,朝臣里找不到可靠的帮手,只有在太后的寿安宫里转悠。

  太后望着他,手捻佛珠,幽幽叹息:“依哀家之见,还是叫武陵王回京吧。”

  武陵王乃是太后的侄孙,因有战功而被册封为异姓王。他战功赫赫,又深得民心,谢铭光岂能容他,前几年见天下太平,便寻了个莫须有的借口将他扫到边疆去了。所以太后这么一说,皇帝立马就明白了。

  “母后是说让武陵王回来牵制谢家?”

  太后以前垂帘听政过,处理起政事丝毫没有小家子气,点头道:“谢铭光将死,但余威犹在,此时还动不得根本,为今之计,只有找个同样有权势的以掣其肘。何况武陵王这一回来,不止谢家,其他世家大族也会心存忌惮。”

  皇帝细细一想,觉得在理。

  第二日,朝廷下诏,谢相重病,亟待静养,丞相一职移交其孙谢殊,加封录尚书事。并召武陵王卫屹之归都,加封大司马。

  谢铭光顿时放下心头大石,是夜便到了弥留之际。

  谢殊跪在他床头,聆听最后的训示。

  老爷子嘴唇翕张,话已说不清楚,谢殊只好附耳过去。

  “记住……死也不能被他们发现……你是……是……”

  谢殊握住老爷子的手,严肃地保证:“祖父放心,孙儿每日都有好好束胸的。”

  “你……”老爷子气得双目圆睁,一个士族之后怎能说这种话,一点不都含蓄!

  于是谢老爷子最后没有提到家国大事,没有提到对家人的留恋,而是以一句“以后再也不许提束胸”作为结束语蹬了腿。

  国失肱骨,举国哀悼。

  皇帝陛下象征意义地落了几滴泪,并亲自写了悼词,当真字字含情,引人落泪,而后命人给新丞相赶制朝服。

  谢殊咬牙束胸,将广袖玄色的朝服披上身,发髻仔细罩入进贤冠,走至丞相府中庭,面前是跪了一地谢氏族人和门客官员。

  “参见丞相!”

  大晋朝权被谢家把持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到达鼎盛,出了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丞相。

  左右肃穆,新丞相却悄悄捶了捶肩。

  压力大啊……晋元和二十六年,天降异象。尚在春日,都城建康便已热得如同火炉一般,天上像是有八个太阳,阳光强的晃眼。

  坊间风传此乃上天示警,只因朝中有人惑君专权,矛头直指新丞相谢殊。

  而谢殊对此的回应只是:“呵呵。”

  大晋士庶有别,寒门庶子虽可通过察举等方式进入官场,但向来以家世评定品级,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高官向来是士族的囊中之物。

  而谢殊只是个流着一半庶民血统的私生子,忽然蹦上丞相之位,别说朝堂有人看不惯,民间也有人不平衡。所以会有此传言倒也不稀奇。

  谢殊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照旧上朝下朝气皇帝膈应百姓,坚定地继承佞臣路线往前走。

  日头强烈,出行之人骤减,丞相府的车舆当街而过,尤为扎眼。

  百姓们站在路旁阴凉处观望,口中议论纷纷,言辞间颇多不屑。

  车舆的速度忽而慢了不少,众人一愣,以为自己说的话被听了去,个个面露惊慌,却见车帘被一柄折扇挑起,露出一张容色绝艳的脸来。

  那悠悠明眸隐隐带笑,似二月春风,瞬间便将一城鸦青水墨染成了绯碧缃色。

  大晋爱美成风,又偏好阴柔美,就连男子也敷粉饰面。谢殊虽是乔装,但身材较普通女子修长挺拔,加之谢铭光这八年来的刻意培训,稍稍修饰后便可以假乱真。她本也生得眉眼精致,宽袍大袖的朝服穿在身上意态风流,说不出的风致无双。

  嚼舌根的忘了话题,女子们更是失魂落魄,手里有什么便往她车上丢什么。

  谢殊微微一笑,放下车帘,遮了无数绮丽心思。

  回到谢府,侍从沐白稍一清点,得,帕子连起来足够做几条床单,瓜果足够吃上十天半个月。

  出乎意料,这之后反对之声立减大半,谢殊更是赢得了大批闺中女子的芳心。

  大晋风气也算开放,没多久,又有一帮忠心不二的姑娘拉着团给谢殊壮声威,声称谁敢再说她们的丞相出身不好,她们铁定要拿出点儿本事来叫对方好看!

  天气热得要命,沐白绞了块湿帕子给谢殊擦手,得意道:“公子已在都城中名声大噪,以属下看,如今能与您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武陵王一个了。”

  谢殊本还挺来劲,结果一听到这个名号就软了下去。

  武陵王如今执掌天下近半兵权,皇帝这会儿把他调回来分明就没安好心。

  这事儿也怪她家老爷子,当初非要把人家挤兑出都城,还偏偏赶在人家快要成家的时候。

  武陵王前脚被赶到边疆,后脚新娘子就病死了。这下好,人人都说是谢丞相弄得人家天人永隔,武陵王不恨死谢家才怪!

  谢殊拿了把扇子狠狠扇风,一头的汗,对沐白道:“稍后置办些礼品送去大司马府。”

  沐白是谢铭光一手挑出来的,对谢家一根筋的忠诚,谢家又霸道惯了,所以他一听这话就撅起了嘴:“公子这是干什么?您还怕他不成?”

  谢殊收起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笔杆子哪儿横得过真刀真枪呐,别废话,快去吧!”

  武陵王要回京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如今是全城百姓热议的话题,都城里那些未被谢殊勾去魂的女子心里的着落其实都在这儿呢,此时全都活络起来了。

  没几日,那无比猛烈的日头居然过去了,建康城恢复了春日惠风和畅的舒适,而武陵王的队伍恰好也到了城外。

  百姓们当即赞叹,不愧是武陵王,一回来连天都变好了啊!

  谢殊的扇子反而摇得更用力了,真要命啊,这武陵王得民心就算了,还会赶时机,这下更衬托的她奸佞横行,失道寡助了。

  入城当日,城中道路被洒扫一净,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人群。

  先有一队人马入城,高举龙旗和卫字大旗开道,之后是整齐划一的大部队。领头跨坐马上之人一身窄袖胡服,剑眉星目,其后跟着一架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

  众人议论纷纷,那马上之人应当就是武陵王,马车内坐着的是其母襄夫人。不过怎么瞧着又觉得不太像呢?

  武陵王卫屹之自幼生的美如珠玉,每一次当街而过都引来人群围观,无不交口称赞。而眼前这马上的人虽然也生的不赖,但建康乃是都城,什么样的美男子没有,他这还够不上传闻中的档次吧?

  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难道说武陵王现在已经长残了?”

  “怎么可能!要我看,武陵王定然是被那个专横的谢相给吓到了,不敢回来了。”

  “谁!”立时有女子的怒喝声传来:“谁敢说我家谢相坏话!看本小姐不削死他!”

  武陵王的拥趸立时大喝:“说的就是你们家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丞相!怎么着?他哪点比得上咱家武陵王?武陵王那才叫一个风华无双呢!”

  “好你个有眼无珠的!来福,咬她!”

  “来啊,怕你啊!”

  乱成一团。

  这头纷乱,那头也有人沉不住气,想要凑近队伍去看,却不慎被后面的人推了出去,连带拦街的一位禁军也被一并带着摔倒了,手中长枪刚好插.进了车轮里。马匹却未停,马车顿时被拉偏了方向,枪身横扫地面,眼见着就要伤到人。

  身着胡服的男子连忙打马上前来制服马匹,却见车内有人探身而出,一手甩出鞭子带出了那柄长枪。

  众人教这幕看花了眼,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鞭子移动,直到那柄长枪插到地上才反应过来,再去看马车,那人早已坐了回去,一片衣角也没露出来。

  胡服男子从马上下来,一手按剑,大步流星。摔倒的禁军和百姓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罢了,苻玄。”车内传出一把男声,悠悠沉沉,说不出的动人。

  被唤苻玄的男子只好退回去,翻身上马,重新开道。

  “那位才是武陵王吧?”百姓们恍然大悟。

  谢殊坐在书房里喝茶,听了沐白带回来的禀报,挑眉道:“这个武陵王还挺神秘。”

  沐白坚持立场表达不屑:“故弄玄虚罢了!”

  谢殊咂咂嘴,又道:“看来还真是个美男子。”

  “切,连公子您一根腿毛都比不上!”

  谢殊赞赏地看他一眼:“还是你有眼光。”

  武陵王这一回都,皇帝开心了,据说当天就召了他入宫促膝长谈,一谈就是一宿。

  他们一宿没睡,谢殊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帝视她如同眼中钉肉中刺,武陵王又跟谢家有仇,这两个人凑一块儿,只怕都给她准备了不下几十种死法了吧?

  唉,作孽,这日子要怎么过哟。

  皇帝累了一宿,第二日早朝便停了。谢殊这下倒是很感谢他,至少不用一大早起床束胸了。

  刚欢快地蹦跶出门,沐白幽幽迎上来说:“公子,武陵王刚刚派人将您送的礼品退了回来。”

  沐白早被“谢家大晋第一”的观念洗了脑,一点儿不觉得送礼给武陵王是巴结示好,绝对是施舍,所以现在人家退了礼,他就觉得万分不爽,就差提议谢殊去跟武陵王对干一架了。

  谢殊琢磨着武陵王八成是在跟她划清界限,撇了撇嘴道:“算了,随便他吧。”

  “公子……”沐白无比哀怨,您倒是上进点儿啊!

  这之后武陵王一直很低调,借休整之由连着好几日都没早朝。本来谢殊以为暂时是见不着他了,但皇帝陛下实在是个骚包,很快就按捺不住要显摆自己有了帮手,下令在宫中设宴为武陵王接风洗尘,百官必须到席。

  谢殊在房里准备,本想着朝服去,后来一想,武陵王都跟自己划清界限了,何必给他面子?该摆谱的时候就摆谱,遂叫沐白给自己取了便服过来。

  沐白那叫一个精神振奋,对她昂扬的战斗力表示万分支持。

  宴席定在酉时,谢殊故意掐着点去,刚至宫门,百官已然在列,齐齐整整朝她行礼。

  丞相有特许,可以驾车入第一道宫门。谢殊坐在车舆里径自经过,连脸都没露一下。老爷子给的资本不用白不用,这种时候当然要抓住机会狐假虎威。

  至第二道宫门,谢殊下了车,已有宫人来迎,沐白便退走了。

  她刚举步要走,自内宫方向缓缓驶来车驾,想必是哪位皇子。不多时,那车上走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正是当今圣上第九子。

  谢殊整了整装:“参见……”

  “呸!”九皇子狠狠啐了一口,打断了她的参拜:“不过就是个私生子,装模作样的出入宫廷,你也配?”

  左右大惊,谢殊自己也有些吃惊。九皇子最得皇帝宠爱,平日里恃宠而骄,但敢当众奚落她还真叫人意外。

  她想了想,恍然记起以前皇帝提议过废太子改立九皇子,但被谢铭光阻挠了。

  难怪,这又是个仇人。

  九皇子犹不解气,与她擦肩而过时狠狠撞了她一下。谢殊猝不及防,一下栽倒,衣裳刚好挂在车轮上。

  旁边的宫人吓得半死,慌忙来扶,忽而又退了开去。

  谢殊正诧异,一只手托着她站了起来,只是她的衣角被轮子上的钉子绊着,一起来就“嘶啦”一声裂开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转头去看那人,却见眼前剑光一闪,顿时吓得脖子一缩。

  然后,然后她被缠在车轮上的衣角就被划开了。

  “参见武陵王。”左右宫人跪了一地。

  好嘛,谢殊抽嘴角,一上来就割袍断义,实在是太好了!武陵王竟也没穿朝服,一身蓍草纹绣滚边的霜白袍子,金冠束发,长身玉立。偏偏这等悠闲自得之态,腰间还佩着柄长剑。

  皇帝真是偏心地过分啊,居然还允许他佩剑行走宫中。谢殊刚刚腹诽完,武陵王已将剑收起,转头看了过来,她微微一怔。

  人道武陵王卫屹之自幼便被称作玉人,原本在她这里也只是个说法,此时见到真人才当真有此感受。

  眸如点漆、眉似远黛已不足以形容,他只是这般站着,便有叫人移不开眼的本事。衣带当风,广袖鼓舞,自有一番风流气韵,只一记眼神也叫人从心底蜿蜒出诸多遐思来。

  据说建康曾有人赞其“远山出岫之姿,皎月出云之貌”,果真是当得起的。

  “谢相有礼。”卫屹之抬手行礼,举止端雅。

  谢殊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忍痛推翻了沐白对他的评价,回了半礼:“武陵王有礼。”

  一旁的九皇子看得很不爽,冲过来拉卫屹之:“仲卿哥哥,你做什么帮他?此等奸臣……”

  “殿下还是快些去见陛下吧。”卫屹之朝身边宫人使了个眼色,九皇子立即被哄走了。

  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谢殊的衣摆,和颜悦色:“方才本王也是无奈之举,谢相莫怪。不知谢相可备了衣裳,本王车驾上倒是有一套,只是怕谢相嫌弃。”

  “怎么会呢?”谢殊皮笑肉不笑,“只要武陵王不嫌弃本相就好了。”

  “哪里的话,谢相太客气了。”卫屹之始终笑眯眯的,立即吩咐宫人请谢殊去自己的马车上更衣。

  谢殊道谢离开,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

  她自己的车舆气派豪华,没想到卫屹之如今身为武陵王兼大司马,座驾却才只是一个五品官的档次。

  啧,若不是真的品性高尚,便是故意做出来跟她对比,一个贤王一个佞臣,高下立分。

  狡猾啊!

  谢殊命宫人守在车外,登上车去换衣。车内果然备了衣裳,还是崭新的,不过料子着实普通。但即使如此,比起她还未进谢家大门时所穿的也要好多了。

  她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换上。

  到了设宴的通光殿,唱名的小太监险些没认出谢殊来。

  卫屹之比她高了半个头,肩膀也比她宽阔,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越发宽松,反倒更显风流。不过这料子和做工,分明是庶民的衣服吧?

  谢殊并未理会,径自迈入殿内。

  这一番耽搁,先前落在她后面的官员们已从别门入殿,纷纷落座。此时见她进来,个个都大张着嘴震惊凌乱了。

  谢殊不慌不忙,右手轻抬,拢着朱唇轻轻一咳,左右立即惊醒,个个起身向她行礼。

  帝王端坐上方,见她这般装束,皱眉道:“谢相,你来迟也便罢了,怎的着装如此不庄重?武陵王刚刚归都,你是百官之首,这便是待客之道?”

  谢殊自然明白他是在挑拨,盈盈一笑,双眸璀璨,扫向卫屹之。他也自案后抬眸看她,笑意盎然,丝毫看不出敌意。他身旁坐着的九皇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笑容,就差放声大笑了。

  “陛下恕罪,微臣入宫途中遇着些事情,不慎刮破了衣裳,这才耽搁了。这身衣裳还是武陵王所赠,微臣那个感动啊……”谢殊摇头晃脑,“武陵王如今身兼大司马,位高权重,竟然生活如此朴素,不仅马车造的普通,连衣裳也与庶民无异,不愧是我大晋良臣,微臣真是越想越钦佩,深觉陛下当赐其黄金千两以示嘉许。”

  皇帝莫名其妙,明明是她钦佩,怎么要他出钱?

  “黄金千两就不必了,陛下厚爱,微臣早已铭记在心。”卫屹之接过话,立时宽了皇帝的心。他上下打量一番谢殊,眉眼间笑意愈深:“这身衣裳穿在谢相身上倒也适合,尤为贴合谢相的气质。”

  四下一片寂静,九皇子却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官员里也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很快又生生压了下去。

  谢殊早就知道自己出任丞相不仅惹了皇帝和几大世家不满,就连谢铭光那些心腹当中也有人不满,所以卫屹之这一回来,立即就有人开始动摇观望。

  身份的确是个问题,但她连女扮男装都敢,这点血统问题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此话当真?”她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很兴奋,“谁人不知我大晋朝风流名士,除了琅邪王敬之便是您武陵王。如今我穿着您的衣裳被您本人夸赞若斯,当真是受宠若惊。不想本相俗陋至此,竟还能入得了您的眼,惭愧啊惭愧。”

  众人再不好取笑。

  谢殊说完便朝左首位置走去,缓步款款,不似处在庙堂,倒似走在十丈竹林,周遭落英缤纷,她却不沾红尘,似一介世外过客。

  卫屹之幼负盛名,眼比天高,此时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待她在位置前停下,忽而侧目看来,手中折扇轻展,遮了轻勾的唇角,只露出一双粼波隐隐的双眼,竟叫他微微失神。

  不愧是陈留谢氏之后。他敛眸望进酒盏,唇边带笑。

  酒过三巡,皇帝却还记着谢殊要套他黄金的仇,便提议要找个乐子,这事就由丞相出头。

  这厢九皇子也没放过谢殊呢,他与卫屹之交好,认定谢殊方才是得了卫屹之的好处还卖乖,有意替他出气,便提议道:“父皇前日不是还说起朝臣年年都讲政绩?依儿臣看,还得讲一讲风评。今日百官在列,武陵王又恰好归都,我们不妨来评一评这朝中最当得起‘好’字的大臣是哪位,如何?”

  这话要是皇帝或者任何一个官员提都不合适,但九皇子年纪小,又一向受宠,在座众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官员们也有数,今日的主角是武陵王,他的名声好的很,届时只管推举他准没错。

  不过面前还坐着个谢丞相呢,事情不太好办啊。

  谢殊心里只觉好笑,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她是奸佞之后,如今行的也是奸佞作风,“好”字还真的是跟她八竿子也打不着。九皇子这是欺负她上瘾了呢。

  偏生皇帝也不让她省心,头一个就问她:“谢相既是百官之首,便由你来说说,这满朝之中,何人当得起一个‘好’字啊?”

  百官齐齐松了口气,这种事谁开口谁倒霉,还是让丞相自己说好。

  谢殊也不起身,朝皇帝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微臣觉得这满朝之中,当得起如此风评的人,只有微臣自己。”

  “噗!”九皇子一口酒水全喷了出来,一张脸青红皂白好不精彩。

  卫屹之却仍旧只是微笑,手中酒杯搁了下来,仔细盯着她,似乎来了兴趣。

  皇帝被她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一下:“怎么说?”

  谢殊撩袖执了折扇在手中,神情坦然自若:“陛下也知道微臣身份低微,自入朝以来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可是微臣呢?不仅没被流言蜚语打倒,还时刻秉持丞相之责尽忠职守。微臣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励志典型么?如何当不起这个‘好’字?”她说的甚是动情,眼波一转,隐隐含泪,差点叫皇帝也心生恻隐。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皇帝一时间也哑口无言了。

  谢殊霍然起身道:“为防有人说本相狡辩,今日不妨来个票选。诸位大人也不用写上姓名,觉得谁当得起这个‘好’字便将他的大名写在纸上就是,届时由九殿下亲自唱票,陛下亲自公布结果,也算公平不是?”

  大家都不敢吱声,卫屹之倒开了口:“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干咳一声,武陵王的面子多少要卖,便点了点头:“那便这么办吧。”

  宫人们端着笔墨纸砚鱼贯而入,倒也迅速,很快便有了结果。

  九皇子站在皇帝面前一个个唱名,皇帝身边的祥公公负责记录,最后一清点,出乎意料,还真的是谢殊,堪堪多出武陵王一票。

  “不可能!”九皇子气得甩袖下了台阶,皇帝也皱起眉头,只有卫屹之和谢殊二人面不改色,仿若现在讨论的不是他们俩人。

  这下气氛变得很是微妙,皇帝渐渐感到了无趣,一场宴会没讨到好处,还让谢殊大出风头,龙心不悦,很快便借口头晕提前离席了。

  谢殊见状也立即告辞。她是丞相,要摆谱也叫人无可奈何,只是惹得九皇子愈发不快。

  “庶民之后就是不懂规矩!”

  卫屹之端着酒盏抬眸望了一眼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但笑不语。

  谢殊一路疾走,连宫女们抛的媚眼也顾不上,刚出宫门,沐白迎了上来,她急急吩咐道:“笔墨伺候。”

  “是。”沐白毫不拖沓,扶她上了车舆,点亮灯笼,找出笔墨纸砚。

  谢殊将折扇一展,将纸铺在扇面上又描又画,时不时停下回忆一番,忙了好一会儿才停了笔。

  “喏,将这上面我写出来的名字誊抄下来。”

  沐白接过来,这才敢问:“公子这么着急,写下的是什么?”

  “倒不是着急,只是时间仓促,怕把记下的东西给忘了。”她展开折扇扇了扇风,一颗提着的心才缓缓落回去。

  今日顺着九皇子的杆子提出这票选的主意,无非就是想试试底。她在宴席上记下了官员们的座位,而宫女是按顺序收的众人的提名,九皇子唱名也是按顺序来的,只要对号入座,便可知道哪些人选了她,哪些人没选她。

  如果本就不是谢家的人,倒也无可厚非,但若是谢家的人却没选她,那便该有所动作了。

  她闭着眼睛在心里仔细盘算,忽而一愣,将沐白手里的纸接过来看了又看,嘴角一抽:“不会吧……”

  卫屹之竟也选了她!

  这……一定是她自己记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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