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朵朵送给我的一本诗集,在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那首诗里,看到了一条用铅笔画下的波浪线。
“我曾来过此处,却讲不出何时而来;我知道门外长满了青草,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和叹息的声音;岸边一排排的灯闪烁着,你曾属于我;我记不清过去了多久,但当你仰望燕过的时候,你转动脖子,面纱落下,一切或若隔世。”壹去年夏天,我在东山岛住了一段时间。闲逛的时候,发现在一处狭小的弄堂里有一家画廊,又或者说是文身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推开了门。文身还是约画?眼前的姑娘蹲在地上正在为几个陶罐在涂颜色,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伴随着门边的风铃声,轻声地问了这一句。我说:我是游客没什么事,四处转转。姑娘站起身,用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颜料,一边给我倒水一边问了一句:“东北来的?”我说:这你都能听出来,我还以为我的普通话很标准。姑娘头也没抬说着:“你们东北人就这样,总觉得自己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我噗嗤地笑出了声。她狐疑的看着我问:“你笑什么?”我说:你的闽普说的也很标准,居然还嘲笑我。她对我狡诈地一笑:“我叫朵朵,这是我的店。”贰那天下午,我在朵朵的店里待了很久,我们聊了很多,从艺术到生活,从过去到现在。她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待了这么久,就是旅游,还是为了逃避什么。我说:“我本来去的是怀远楼,结果听当地人说有东山岛这个地方就过来了,哪有那么多逃避的东西,又不是拍电视剧。”朵朵说:“饶雪漫在这里拍过电影的,左耳。”我说:奥,那个“黎吧啦”,我之前总是叫成大泥巴。朵朵说:我家也不是本地的,我是莆田的,就是因为看了那部电影才搬过来。我问:“所以,你是在逃避什么?”朵朵翻了个白眼说:“逃避你们东北人。”我问为什么,朵朵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讲故事。我说:别,我买你画。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去朵朵的店里待一会,有时候是去看她画画,有时候就是去聊天。
叁半个月后,我准备离开东山岛了。我去和朵朵告别的时候,朵朵说,带你去左耳的拍摄地转转。那天很闷,在南门湾的山上,海风一刮就带着丝丝咸味。我们在山上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大海。朵朵之前的男朋友是沈阳人,两个人都是美院的学生,毕业后和最好的几个朋友一起在北京开了一家画室,主要做的就是墙绘方面的工作。那段时日挺苦的,客户很少 ,大伙在性格方面也都比较内敛,都不擅长去找客户,最开始大伙还是租房子住,但后来为了省钱都搬到了画室打地铺。直到第二年的冬天,他们好不容易接到了一个大单子,是给一个新建的商业广场绘制整面墙的大型壁画。为了这个单子,他们日夜赶工,就在壁画快要完成的时候,甲方却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挑刺,一会儿说色彩不符合他们的预期,一会儿又说图案没有体现出他们所谓的 “高端大气”。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甲方就是想压价。朵朵一直跟他们据理力争,可是这时,他的男朋友却松了口,原本丰厚的报酬被削减得所剩无几,大伙的情绪都特别的低落,几个小伙伴甚至都已经有了散伙的打算。那天朵朵正准备给男朋友洗衣服,在掏口袋的时候,发现了一张ATM机存款的票据,上面的存入金额有着整整的两万块。后来在朵朵的百般逼问下,男朋友才承认了是他和甲方私下沟通好了压价,然后赚取了回扣。肆朵朵说:从那一天后,我开始天天失眠,我发现他好陌生,好遥远。虽然我最初答应他了不告诉他们,可最后在良心的驱使下,我决定还是向大伙告发了这件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团队,因为这件事彻底破裂了,朋友们开始互相指责,信任的纽带被无情地斩断,最终,画室还是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曾经的梦想就如泡沫般破碎了。在这之后朵朵也无法再接受和男友继续在一起,于是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北京。我问朵朵:所以你来到了东山岛,是为了给自己疗伤?朵朵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朵朵说:我以为只要我离他足够远,我就可以放下他,可是我发现并不能。就感觉很像给自己打了一针麻醉剂,当时还好,可能某天麻醉开始失效,痛苦连半秒都用不上就把我淹没了。歌单里还有着他推荐的歌,云盘是已经用习惯了跟他有关的账号密码;还有微信通讯录里不再说话的头像。其实他的痕迹,一直留在我的生活里,永远都忘不了。我说:“到现在也都没忘是吧。”朵朵站起身,抻着懒腰说:“人哪里能主动地修改记忆呢,也许我们从来都不会忘记,只能学着放下。”我说:真的放下了?朵朵拍了一下我的头:如果我没放下,我还能和你讲故事?
伍离开东山岛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朵朵一早就给我打来微信说:“要不要等明天再走,雨太大了,路上不安全。”我说:“你不是讨厌我们东北人吗,怎么还挽留我。”朵朵说了一句方言,我是没听懂,但从语气上判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后来她让我再去她店里一趟。刚把车开到店门口,朵朵就钻到了副驾驶位上:“也没什么东西送你,那天看你一直在翻这本书,就送你吧。”我笑着有点合不拢嘴说:“这多不好意思啊,你还真客气啊。”我嘴上客气着,可是转头就把书塞到了包里。朵朵一边开着门一边说:滚吧滚吧,你们东北人就是嘴好,说着不好意思,装东西的动作还真熟练。我刚准备走,但又降下了车窗,雨点很大,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地。我伸着头,很用力地大声说:“那天你说,也许我们从来都不会忘记,只能学着放下,所以人总要面对告别的,也许是和某个朋友,也许是和过去的自己,对吧。”朵朵很用力地点着头,说着一路顺风啊。陆其实,真正地放下一个人并不是一场战役。就像朵朵一样,逃离,沉迷,这都无非让自己放下一个人。而是很自然,很豁达的去面对过去的经历,将这场经历只看做为一个故事。这更像是一种不在乎得失输赢的平常心,开始学着接受一切的发生,然后剥掉自欺忘记他的面具,抱住那个过去的自己,和过去以及自己和解。就像朵朵在这本书里标注的那句话:“你曾属于我;我记不清过去了多久,但当你仰望燕过的时候,你转动脖子,面纱落下,一切或若隔世。”也许有些爱,就是要用离开去证明,他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