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
唐末,黄巢起义两三年后。
安徽有个屠户叫做王绪,他积极响应黄巢起义,在淮南举五百人起兵,连克寿州和光州,队伍很快发展到了数万人。
光州下边有个固始县,固始县里有王家三兄弟,大哥王潮,二哥王审邽,三弟王审知,仨人知文能武,很快被王绪所收编。
像王绪这种纯草根班底的起义军,在乱世之际靠着时代巨变起家,说白了他们是草莽,而不是专业班底,在管理上有很大问题,这就好像是一群土匪和一群正规军的区别,正规军有方向,而土匪往往没计划。
王绪率领的这支农民军,每天就是攻城陷地,今天得一州,明天又得一州,城池土地打下来不少,地盘也越来越大,可是由于频繁作战,粮食很快不够吃了。
男人因苦耕田志为,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王绪还算不得是个巧妇,他只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军阀。
不太聪明的人,不怕他笨,就怕他自作聪明。
自己军队的粮食不够吃也就算了,就在这个时候,河南地区另外一个大军阀秦宗权又命令王绪,要王绪定时向自己提供田租赋税。
秦宗权是大军阀,王绪是小军阀,乱世之际,弱肉强食,这大军阀发话了,小军阀怎么能不给呢?何况王绪这个光州刺史的名头,那还是秦宗权替王绪申请下来的。
(秦宗权)
哥处处提携你,帮助你,现在找你要点粮食你都不愿意给,你也太过分了!
其实,这倒不是王绪抠搜的不想给,而是他本人也捉襟见肘了,自己的士兵们都吃不上饭了,他哪儿有富余给秦宗权交保护费呢。
事实上,从很长一段时间之前,王绪军中的粮食就不够吃了,为了开源节流,王绪甚至下令,军队行军的时候,不许军士们携带家属,尤其不能扶老携幼,这些人没有战斗力,带着他们就是白白浪费粮食。
王绪下了这个命令之后,士兵们都积极遵守,只有王氏兄弟,照旧带着年迈的老母亲同行。
这军队嘛,讲的就是一个纪律性,王绪已经三令五申,不许士卒们这么干,王氏兄弟还顶风作案,胆子很大。
可是,站在王氏兄弟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必须这么做。
王氏兄弟三人,全都跑来为王绪卖命,那么家里就没人照顾老母,老母年迈,没人照顾,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几天可能就死了,所以他们必须带着自己的母亲一起上路。
缺乏同情心,是乱世主要的特征,所以王绪不管那个,他把王氏兄弟叫来,十分生气的说:
军队有军队的法度,没有法度的军队是没有的,是不存在的,你们违反我的军令,所以我必须把你们的母亲处死。
王氏兄弟,不卑不亢,异口同声道:是人都有自己的母亲,没有母亲的人是没有的,是不存在的,既然生而为人,又有哪个人会抛弃自己的母亲呢?
您看,王氏兄弟这答复,整的还挺对称。
(王绪)
王绪听完之后,他更生气了,立刻就要杀掉王家兄弟的母亲,王家兄弟则挡在母亲身前说,将军你既然要杀掉我们的母亲,那么就请在此之前杀掉我们。
王绪简直气疯了,他马上就要挥动屠刀大开杀戒了,好在一帮军士们好说歹说,替王家兄弟求情,这才保全了这一家母子的性命。
说来,这已经不是王绪第一次想要大开杀戒了。
王绪起兵一段时间之后,他身边有个方士,神神叨叨的,跟王绪说,说你手底下的这支军队里,有奇人,有能力,有牛人,这人隐藏在众人之中,现在还比较普通,可是以后一定会称王称霸。
这话在王绪听来,那太有威胁了,自己的队伍里以后有人要称王称霸,那自己呢?自己岂不是成了人家成功之路上的垫脚石?
我是主帅,真要有人称王称霸,这人也该是我啊!
因此,王绪就此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他生怕有人超过自己,风头盖过自己,所以只要在军队里发现有能力,有胆识的,有谋略的,那就统统杀掉。
王绪当年起兵的时候,跟他一起举事的,是他的妹夫刘行全,后来王绪越发猜忌多疑,连他妹夫也给弄死了。
王绪的行为越凶悍,正表达了他的内心越恐慌。
恐慌将继续蔓延...
当时,将士们人人自危,大家都害怕下一柄屠刀会不会落到自己的身上,毕竟王绪连亲妹夫都下得了手,他还会在乎其它人么?
正好,这个时候王氏兄弟刚刚在王绪手下捡回一条命,王氏兄弟中的大哥王潮抓住了军队中将士们的不满情绪,于是找到了王绪军中主要负责兵力调动的一位前锋将领(史书没有留下名字),对这个前锋说:
王绪现在经常动不动就杀人,而且他没能耐的不杀,专杀有能耐的,你是军中前锋,德高望重,本领又强,所以我担心王绪搞不好哪天就会对你出手啊。
(先锋大将)
其实,就算王潮不这么说,这位前锋也已经感觉头顶上有个忽明忽暗的危字了,听完王潮这么说,前锋是又委屈又害怕,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拉着王潮的手,说哥啊,你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是日夜担心王绪会把我给弄死,可我也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我该如何是好啊?还得向你请教啊。
对话到这个地步,王潮就等于是已经把先锋给策反了,俩人很快制定计划,提前在王绪要经过的一片竹林中埋伏好了兵士,等到王绪经过时,尽数冲出,一举将王绪控制,随即把他五花大绑,压到军营里去游行。
复杂的计划,往往失败,而简单的行事,却很容易成功。
历史上太多这种“五百刀斧手埋伏于帐后,以摔杯为号”的例子了,不怕你不想干,就怕你不敢干。
这王绪啊,他是该有此劫,就算王潮不反他,军队里也会有别人反他,就算军队里没人反他,照他这么杀,军队里能干的有用的都让他杀完了,那军队战斗力锐减,也早晚被别的军阀所吞并。
自取灭亡,说的就是王绪。
王绪被控制了,被拿下了,王潮立刻推举这个先锋做军队的主帅,没办法嘛,因为这兵权在人家先锋的手里,好汉不能吃眼前亏,你现在不谦让,不赶紧表明态度,先锋就有可能转过头来弄你。
(王潮)
可是有意思的是,这位先锋,他手握兵权,冒着很大风险在王潮的建议下发动了这场兵变,成功之后,他却不愿意升级为主帅,而是一直推辞,说王潮有远见,有谋略,最适合做主帅,王潮赶紧说哎呀这是哪儿的话啊,我就是个出主意的,领兵打仗还得先锋你来,先锋又说不不不,我能力不足,还得你来,王潮又说不行不行不行,这主帅的位置还得您做...
俩人几番辞让之后,王潮渐渐品出来了,这位先锋真是个好人,真是实在人,人家是真心谦让,王潮盛情难却,最终替代王绪成为了这支军队的主帅。
已经权势尽失的王绪,则被王潮囚禁在了一家旅店之中。
老实讲,王潮已经算是够仁慈的了,正常来说在竹林里埋伏王绪的时候,当时就应该把王绪给杀掉,可王潮还是没忍心。
虽然王绪是个屠户,没有文化,可他毕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王绪提拔自己在军中做事,自己也走不到这一天,所以,王绪啊,你就老老实实的在我的软禁中度过一生吧,我会让你看着,我会成就怎样的传奇。
这个王绪,虽然被软禁了,但是外头的消息他多多少少还是能探听到一些的,他听说王潮控制了他的军队之后,对内安抚士卒,对外善待百姓,王潮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因为王潮早就约法三章,不允许士卒们骚扰百姓,因此很多地方的老百姓听说是王潮的军队来了,都纷纷提前在道路两旁等候,目的就是为了感激王潮的恩德,要向这支军队敬献牛肉羊肉和美酒。
(风云乱世)
听到这些消息,王绪阵阵心酸,在审视了自己的失败人生之后,他选择了悬梁自尽。
身在乱世,对王潮来说很凶险,但对他来说也很公平,只要他有才能,有德行,他想要成就功名,他就可以得到这一切。
击败王绪之后,他的生命就会完完全全的改变,变得丰富多彩,变得辉煌壮丽,不过很可惜,像王潮这样的人,他们的人生往往是短暂的,转瞬即逝如天边的流星,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身在乱世。
而对于这个上吊自尽的王绪来说,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终于领悟到了生命本身的价值,他明白了生命其实是平等的,谁也没有资格认为别人的生命就要比自己的生命缺少价值,谁也没有理由去认为,自己的生命就要比别人的生命可贵。
或许,在王绪放过王氏母子一家人的时候,王潮就已经原谅了他,可是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的王绪,终究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