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女性互助出租屋:我在城中村,为陌生深漂女孩提供落脚地

微光看社会 2024-10-17 02:25:13

今年4月底,小来在深圳龙华的沙元埔村,租下了一间临街的房子。

房子是一室一厅,跟其他楼栋相距较远,视野不错,从窗户往下看,能同时看到三条宽敞的街道,“有一种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感觉”。细细打量房间,小来发现房间收拾得很用心,家具、生活用品、房间装饰都花了一番心思。

小来喜欢这个被倾注了生活热情的房间,迅速与上一任房客熊熊约定了续租事宜。小来4月初来到深圳,借居在朋友的住处,日常起居很不方便。当时她还未找到工作,情感关系上也处于低落状态。

熊熊也是女生,准备搬到距离公司更近的住处。得知小来的处境后,熊熊婉拒了另一名有意向续租的看房者,把房子租给了小来,还留下了不少生活用品。

租下这间房子后不久,小来拿到了一个理想的offer,这个岗位对专业、能力的要求特别细致,她恰好都符合,岗位工作内容也是她喜欢且擅长的方向。她一度觉着,这是房子带给她的职场好运。

深漂女孩的落脚地

平顺的日子把小来拽出了低落状态,这间房子楼下有个幼儿园,每天早晨她是被小朋友的吵闹声叫醒的。孩子们的活力也感染着小来,“有一个小朋友的声音超级大,每天我都能听见他那声‘娇娇老师,早上好’,他应该特别喜欢娇娇老师”。

小来很感激熊熊,她觉得这一切都与熊熊最初给到她的温暖有关。看房子那天,两人第一次见面,注意到小来状态不好,熊熊分享了自己的一段经历——她有段时间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工作,没事的时候就在阳台放空自己,吃吃喝喝,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熊熊安抚小来,“你在这儿安心住着,我冰箱里的东西你直接用,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急,先好好疗愈一下自己,等想找工作的时候再去找”。

小来房间一角(小来供图)

熊熊的关照,让小来萌生了一个想法——在自己的房子里,为陌生女性提供一个临时落脚地,她希望能帮助到刚来深圳的那些女生,有了这个暂时的“宿舍”,女孩们可以更从容地求职,筛选更合适自己的工作,更顺利地在这个城市立足。

她给这个计划想了一个名字,叫做“勇敢女性房间”。

她开始细细规划这个设想。房子太小,一次只能接待一个女生。只有一间卧室,如果新房客入住,她就把自己的大床让给对方,自己在旁边打地铺。两个女孩夜里可以卧谈,交流各自的人生困惑,还可以结伴出门看电影、游玩。

这种相处模式小来不陌生。

2020年,正在读研究生的小来休学了一年。学校生活沉闷压抑,她所学学科就业面较窄,无论是同学、还是亲友,都认为考公是最佳选择。她想逃离这条被规定好的轨道,又不知道自己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于是她决定先踏入社会,摸索自己的能力和兴趣方向,再回到学校读书。

离开学校,小来的第一站是深圳,她落脚南山的一家青年旅社。旅社里人来人往,住客形形色色,大都比她年长。其中不少住客,生活经历曲折生动,很让小来这个初出校门的大学生震撼。她从中也看见了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性。

住客当中,让她印象最深的是小羽。当时是周六,一大早小来在床铺上听到敲字的声音,她探出头去,看到同屋的小羽正坐在床上敲电脑。 两人攀谈起来,小羽告诉她,自己正在写小说,写到某处情节思路卡住了,“我准备晚上去酒吧,把这个情节搬到现实生活中,看它怎么往下发展”,小羽说。

那天晚上,小来跟着小羽去了酒吧,旁观小羽在酒吧里对着两个陌生男人“导演”剧情,“那晚给了我很大的震撼,长见识了。小羽带给我的冲击,就是最开始深圳给我的印象,就感觉这个地方很新鲜,很好玩,想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2023年一整年,迫于家人的压力,她辗转不同的省市参加公务员考试。在这期间,她也住过不少青旅,短短几年过去了,她发现青年旅社的氛围与两三年前大不相同,“大家住在一个房间里,谁也不理谁,防备心比较重。你也不太敢在公共区域里跟人打招呼,很怕打扰到对方”。

小来希望创造一个她在南山那家青旅居住时的生活氛围,人与人的边界能迅速打破,大家能放松地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想法。

勇敢女性房间

要接待其他女生,得先把自己的房子收拾得更宜居一些。二手网站上淘东西时,小来认识了女孩Hedy。Hedy租住距离沙元埔村1公里左右的城中村里,她已经退掉房子,准备离开深圳。

小来上门挑走了Hedy房间里的一半的家居用品。小来观察到,Hedy的房间收拾得舒适妥帖,看起来很温馨。不过,Hedy正忙着处理房间里的物品,她跟房东已经协商好退租事宜,只想尽快清空房子。两人碰面后的第三天,Hedy已经到了成都。

当天,因为淘的东西太多,Heby把小来送回沙元埔。两人在小来楼下的小饭馆里吃了顿饭。饭桌上,Heby分享了自己在深圳的短暂时光,她来深圳还不到半年,一直做销售工作,她性格内向,销售岗位的工作做得磕磕绊绊,一直很不顺利,这是她急于离开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Heby在深圳没有一个朋友,她觉得特别孤单。小来也留意到,在Heby房间的冰箱、桌子上,放着她与朋友的合影,朋友送的小纪念品被她安置在桌面上,“能看出她非常看重友情”。

“如果我们能早点认识,可能她在深圳就不会那么孤独,也不会那么着急地离开了”。

小来接待的第一名房客,是一名来深圳面试的应届毕业生鲸鱼。鲸鱼看到小来的小红书招募笔记后,主动联系上她。

小来在招募笔记里,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勇敢女性房间”计划,也一并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她会给新房客准备一次性床单被罩和洗漱用品,除了大床,房间里的大多数家居用品,以及冰箱里的食物,房客都可以使用。此外,她也给未来房客列了几条简单的生活要求,比如爱干净。

两人联系上后,出于安全和日常相处上的考量,小来问了鲸鱼的基本境况,并要求鲸鱼在入住前一天发一张身份证照片。两人也商量好,鲸鱼每日付给小来50元房费。按小来的设想,她收取的单日费用不会超过百元,数额可能会随房客的经济状况、房间的居住舒适度浮动。

当然,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同的声音,有人质疑她是骗子,“深圳的人都忙着打工,哪有时间搞这些”。也有人担忧安全问题,“招陌生人进家里,不说会不会因为生活习惯发生很多矛盾,安全问题也没有保障啊”。幸运的是,目前小来接待了四位房客,共同生活的体验都还不错。

面对陌生访客,如何保护自己和财产?在这一点上小来没有任何经验,考虑得也不多。鲸鱼来到住处的第一天,小来还抱有一丝警惕心,特意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等贵重物品锁进行李箱,才出门上班。只隔了一夜,小来就对鲸鱼完全放下了戒备。

来深圳之前,鲸鱼已经接到了几个面试邀请。不过,鲸鱼最初的面试并不顺利,小来注意到,鲸鱼说话时吐字不太清晰,且语速过快,有时她都听不清楚话意。考虑到这一点,小来建议鲸鱼面试时把语速放慢。鲸鱼接受了建议,此后又经历了几天的面试,鲸鱼顺利拿到了offer,离开了小来的住处。

第二个房客面包来得特别匆忙。一大早小来刚醒来,就看见面包发来的私信。“你什么时候过来”,小来问。“现在就来”,面包回复。

“当时很犹豫,太匆忙了,而且我得赶着去上班”,不过小来没有直接拒绝,她在刷牙洗漱的间隙打开对方的小红书账号,不同于鲸鱼账号上的一片空白,面包的主页分享了很多生活经历。

看完面包的分享,小来心里踏实了不少。她回复面包,“我8点钟出门,你8点前能赶到就行”。面包还真的在8点前赶到了,在楼下两人见面了,小来拍了一张她的身份证照片,交给她一把钥匙,便匆匆忙忙赶往地铁站。这一次,小来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贵重物品,笔记本电脑就摊在桌子上,“时间太仓促了,我想相信她一次。后面想想,还是太大胆了”。

好在面包值得信任。面包从上海来到深圳找工作,在小来的住处前后待了68天。来深圳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面包一直没有上班,她热爱电影,希望在上海的电影圈子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经历一年多的了解,面包放弃了尝试,“还是得现实一点,找份工作”。深圳,就是她回归现实的落点。

来到小来家里的头一个月,面包在求职上提不起精神,“(找工作上)几乎什么都没做”。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来观察面包的状态,“感觉她好像有点逃避,可能是上海的探索不如意,她有点沮丧,认定自己就找不到喜欢的工作”。

一个月过后,面包手里的积蓄所剩不多。坐在一起聊天时,小来开解面包,要正视现实,如果不能进入自己喜欢的领域,那就发挥个人所长,找自己擅长的,企业文化、办公氛围跟自己合拍的工作。

这次交谈过后,面包振作了起来,认真在招聘软件上物色职位,投递简历。小来注意到,一开始面包还没有那么大的热情,直到她遇到喜欢的那家公司。确切来说,面包更喜欢那家公司的创始人,创始人是位女强人,她的人格魅力、创业经历打动了面包。

面对心仪的机会,面包有些胆怯,“她很想去,又很怕自己应聘不进去”。一开始确实不顺利,她往这家公司投递的第一份简历,被HR婉拒了。小来鼓励她再试试,“一个HR拒绝你没关系,你可以跟公司其他HR沟通,再争取一下”。

小来现在的这份工作也是争取来的,她的简历一开始也被HR拒绝了,她在招聘软件上又多问了一句“哪些地方不合适”,对方又细细浏览了她的简历,这才给她发来面试邀请。

考虑到下一次投递的胜算,小来扫了一眼面包的简历,“只有薄薄一页纸”。细细看过后,小来发现,简历上“很多个人优势和项目经历都被她省略掉了。”

两人坐下来,一起讨论如何丰富简历内容。小来替面包分析了心仪岗位的要求,比如岗位办公地点在中东,生活环境比国内艰苦,面包有入伍经历,如果在简历中写明这点,一定会成为加分项……调整简历后,面包按小来的建议,给这家公司另一名HR发去了简历。经历了紧张的准备,几轮面试之后,面包最终收到了录用通知。

目前面包正在中东工作,她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的生活,跟同事看沙漠落日,喝骆驼奶……从微信聊天和朋友圈的分享,小来看得出面包对新生活的热情。面包告诉小来,她想抓住更多与同事结伴出门的机会,多走走多看看。

她们的职业困惑

身边的朋友也加入了小来的计划。同住沙元埔的一位朋友离开深圳后,把房子委托给小来处理续租等事宜,小来在这套房子里接待了一位来深圳求职的女孩。熊熊搬离沙元埔后,搬到沙井片区居住,她出差较多,也打算出差期间,把房子留给需要暂住的女生。

在和面包共同生活期间,小来还迎来了一位短住的背包客火象,火象从香港赶过来,准备去贵州旅行,深圳是她的中转站。火象20岁出头,近一年来穷游了十几个国家。三个人短暂交流后,迅速达成了同居的约定,她们还在房间里一起做了场直播。

这个房间里,小来与房客、朋友们进行好几次主题性的对话。这些朋友,有小羽,小来的闺蜜Q,面包的好友F,还有被小红书上的邀约笔记吸引来的陌生女孩。

今年端午节前,小来一再邀请Q来深圳做客,“我这边有好几个朋友,都是特别有勇气的女生,来跟大家好好聊聊,肯定会有帮助”,她对Q说。

小来想帮Q理顺她在职业选择上的内在困境。Q大学毕业后,接连考了几年,才踏进老家体制内的门槛。上岸后Q发现,这份职业以及工作环境根本不适合自己,她非常苦闷,又深陷其中。这个“铁饭碗”耗费了她几年光阴,她不甘心轻易放弃,她也不清楚,一旦抛弃“铁饭碗”,在目前这个就业环境下还能不能找到理想的工作。

端午假期,Q放弃了与异地男友见面的机会,从老家赶到深圳。夜里,俩人与面包、小羽挤在一个房间里,进行了长时间的卧谈。

在小来这个房间里,职业困境、自我价值如何实现、生存与理想的矛盾,几乎困扰着每一个女孩。

面包大学毕业后,做着一份与所学专业相关的工作,但工作内容令她厌倦。一年多前,她跳出了原本的职业轨道,去上海寻找与电影相关的工作机会,在电影圈子辗转一年多,她绝望地发现,以自己眼下的专业积累和能力,在电影行业找到一个足以维生的职业几乎不可能。

刚来深圳时,面包心灰意冷,她认定“能做的事情自己一定不想干,想干的事情又做不了”,这也是她一开始找工作缺乏动力的原因。

一直在写小说的小羽,人生梦想是成为三毛。刚毕业时,小羽做外语培训老师,受行业环境影响,最近几年她一直靠家政工作养活自己。这份工作她做得“很割裂”,穿上工作服,她是温顺周到的家政工,脱下工作服,她是我行我素、放纵不拘的自己,泡酒吧,做三毛梦,与不同的漂亮男人约会……

当初在青旅认识小羽时,小来就听她念叨过想做国际邮轮的海乘,这是她渴望的职业。“但她始终没有着手去争取,她讲过很多理由,觉得时机不够,(这个职业)离自己有点遥远,还想再玩一下……感觉还是有点畏怯。”

今年,几个女生挤在小来的房间卧谈时,大家帮小羽分析了一番,“这个工作是不是她想要的,这个工作的价值是什么,比如可以去很多地方,观察各种各样的人。” 在别人分析过后,小羽专门补充了一点,邮轮工作带来的丰富阅历,将成为她写小说的灵感富矿。“她想成名,像三毛那样,活得惊世骇俗”,小来评价小羽。

这次卧谈过后,小羽开始搜寻海乘的工作机会。事情远比她想象得顺利,目前她已经拿到了某国际邮轮的录用通知,正在等待随船出海。

研究生休学前,关于我是谁,我要成为谁,小来心里有很多困惑,由于父母的打压式教育,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她读了很多书,看了很多传记类电影,希望从别人的经历中寻求答案。只是,这些努力收效甚微。

休学那一年,抱着体验的心态,她做过婚恋平台销售、电商运营,摆过地摊,卖过鲜花……一年的兜兜转转中,她浸泡在不同的环境中,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逐渐发现了“一些擅长的东西”,比如擅长跟人打交道,在策划活动上有很多新奇的点子……

“我跟面包交流过,我们都认同一点,你不能光去想,你要踏足生活本身,想到什么就试着去做做,在生活中创造一些东西,慢慢地就能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去打破原子化困境

一起生活两个多月,小来和面包也互相影响着对方的生活态度。

以前,面包觉得租住的房子能省则省,没有必要花费太多金钱、心思去收拾和布置。在小来房子里生活这段时间,小来总拉着她讨论,房间里该添置什么,这里那里该怎么装扮……两人有商有量地,把房子一点点地收拾得更加舒服。

慢慢地,面包感触到一个安适小窝带来的慰藉。“后来面包跟我说,她以后租房子,也要好好弄一弄”。

面包对于“吃”非常讲究,每天早上,她拎上楼的早餐“都不重样的”,小来天天吃着同一家店的早餐,“不知道楼下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两人一起去香港和潮汕游玩,一路上的美食攻略都是面包研究的,“我只需要跟着她走,准没错”。面包的饮食习惯也影响了小来,“以前我从来没有吃过鸭货,她很爱吃,认识她以后我才开始啃鸭头”。

在餐食上小来要求不多。在休学游历之前,她很难从食物中体味到享受和快乐。这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从小到大,每次坐在饭桌上,我妈不是在训我,就是在训我爸,再好吃的东西,你吃到嘴里心情也不会好”。

小来一直处理不好与父母的关系。在她的房间里,原生家庭带来的人生困境,性别议题,是女孩们交流最热烈的话题。

在小来的成长过程中,家庭环境压抑而窒息。母亲控制欲极强,小来的高考志愿,是父母瞒着她填报的,志愿递交后,母亲才电话告知她。在人生最关紧的这一步上,父母的专横差点击垮小来,不情不愿地进入父母挑选的大学,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意志消沉,情绪抑郁。研究生毕业前夕,母亲又发动亲友轮番电话轰炸,逼她考公。一直以来,母亲动用一切力量支配她的人生,随着独立意识增长,她用尽全力试图摆脱控制,两人的关系愈发剑拔弩张。

在第一位房客鲸鱼身上,小来看到了一种想象之外的母女关系。鲸鱼父亲早逝,母亲重新组建了家庭,她在农村由爷爷奶奶养大。短暂相处的几天里,小来惊讶地发现,鲸鱼跟母亲在电话里的交谈非常亲密,当时恰逢母亲节,女孩特意在网上给母亲挑选了鲜花和礼物。

“我一直以为,这种情况她可能跟妈妈有隔阂,没有想到她和妈妈那么亲近”,在这一点上,小来羡慕鲸鱼。

面包对自己的家庭也心存芥蒂。面包有个弟弟,父母的重男轻女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其实,面包与弟弟的关系非常紧密,她也清楚,父母也爱她,不管是教育支持还是日常生活,父母都尽力为她提供最好的。过去一年多面包没有工作,家里也给了她一部分经济支持。

但是,父母对待她与弟弟始终有区别,比如小时候她和弟弟一起犯错,被惩罚的永远是她。家庭内部的不平等,让面包耿耿于怀。在gap之前,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面包都称得上别人家的孩子,“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不比男孩差”,面包说。与小羽一样,面包也想成名,她想成为强大的、富有声望的成功女性,这样她才能在社会环境里获得话语权,来改变女性在父权社会的不公平处境。

在面包去中东之前,好友F特地从北京飞到深圳送别。F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身处的困境更难挣脱。

F很优秀,在北京的工作很不错,收入可观。自她工作以来,父母对她提出了很多物质上的要求,对弟弟却没有类似要求,她心里清楚,父母从她手里拿走的钱,到晚会给到弟弟。在与父母的沟通中,她甚至感觉到了他们的潜台词——“我们把你培养得这么好,现在该你回报我们了”。

处于这样的家庭环境,F很痛苦。她来深圳既是送别,也是为了跟女孩们倾诉,小羽也参与了这场交流。

“F说,她总觉得父母好像不是那么爱她,跟我们说着说着,她情绪爆发了,开始大哭”。聊天时F提到一件事情,话一张口她就不由自主地流泪。小时候,F发现弟弟每次在沙发上睡着,爸妈都会把他抱回床上,有一次,她也睡在沙发上,爸妈经过时没有抱她。其实她在装睡,她只是想确认某些东西,确认之后,她伤心极了。

F记得,弟弟没出生时,父母对自己很好,小时候她觉得弟弟分走了父母的爱,为了把爱争回来,她表现得乖巧懂事,学习很努力。每次考出好成绩父母就会夸她,这给她形成了一种错觉,“只有我更努力,才能得到父母的爱”,那样“我才是有价值的”。

即便F步入社会,经济独立,生活平顺,却依然没有办法摆脱父母的情感要挟,“她明明知道弟弟的事情不该她来管,她也意识到家庭关系里的很多问题,但是她挣脱不了,她习惯了用努力换取父母的肯定和喜欢”。这几年,F看到很多女性主义的书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潜移默化中,她对原生家庭形成的心理依赖,一时半刻还摆脱不掉”。

“来我这儿的女生,都非常非常关注女性主义”,小来说。以前,小来对女性主义关注不多,听到面包、F,以及其他女孩分享的性别困境后,她开始重新审视女性在这个社会的生存现状。

小来先前对性别议题不敏感,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她是独生子女,在家里没有感受过区别对待。家族中的女性亲友大多比较强势,在小家庭中大都掌握话语权,比如小来妈妈,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个性强势,她帮衬弟弟妹妹,在他们面前也有着“大佬”般的地位,弟弟和弟媳的矛盾都要靠她调解。在小家庭里,妈妈也是如此,父亲多数时候是服从角色。

家族里的一位女性亲戚,在职场表现得非常自信,且敢于争取,在仕途上颇有作为,妈妈一直期望小来能成为这样的女性。读大学时,妈妈鼓励小来勇于追求爱情,“不要等着男孩子来追你,看到喜欢的就去争取”,妈妈说。“当时我都惊了,我妈竟然会这么说”。母女关系的复杂性也在于此,母亲总试图控制小来,但母亲在女性意识上给了她很好的引导。

类似的对话空间,小来之前也创造过。研究生毕业前一年,学校因疫情长时间封控。百无聊赖的大学生们在操场摆起地摊,某天小来在地摊闲逛时突发灵感,大家困在校园里,生活憋闷,会什么不摆一个“树洞”地摊呢?

于是,她坐在操场上,面前摆上一张“免费树洞”的纸牌。一开始是别人找她倾诉,大学生的烦恼集中在两点,要么是爱而不得的痛苦,要么是求职的压力,即将步入社会的迷茫。后来,摊位前的人群越来越多,一对一的聆听已经无法满足交流,排队的同学们在小来的组织下,三五成群就同一个话题互相倾诉。

后来,小来又在摊位上准备了一套心理小卡片,每张卡片上都有一张激励人心的话,这更接近于一种积极心理暗示,经过摊位的同学都可以抽起一张鼓励自己。再后来,小来又发明一种互相交流的方式,大家可以在摊位上拿一张空白便签纸,写下一句话,然后再从别人留下的便签中随机抽取一张,那张纸上,是其他人分享的话语,人与人之间依靠卡片,形成了某种流动。这个创意特别受欢迎,不少同学甚至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来摊位上抽取一次卡片。

一位同学写下的卡片(小来供图)

一段时间下来,“免费树洞”在校园里广为人知,摊位前聚集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这里不仅是一个倾诉的渠道,也成为大家认识新朋友的平台,“后来我毕业离校时,学弟学妹们说还想把它坚持下去”。

“免费树洞”的尝试,让小来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她也从中发现了自己的某些价值,“我好像很乐于做这些事情,给大家创造一些互相交流的机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创造一种社区化的生活状态,免费树洞是这样,勇敢女性房间也是这样。”

(备注:为保护个人隐私,文中除小来外,其他人物采用化名)

文丨黄小邪

本文由深圳微时光原创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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