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的《骷髅幻戏图》是一幅很诡异却很有意思的画,初看之下很温馨,细看之下却很容易做噩梦。
1、作品背后的争议,李嵩其人;画中景象并不繁复,以一大一小两个骷髅为中心展开。画面左侧,一位母亲温柔地抱着婴儿,而右侧则是另一位母亲正欲伸手去抱伏在地上的孩童。
站在《骷髅幻戏图》前,我们的目光很容易被画面中心的大骷髅吸引。他头戴黑色纱帽,身穿长衫,一副悠然模样,正在专注地操控着小骷髅进行悬丝傀儡戏。小骷髅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活泼地向观众打招呼,左脚还俏皮地抬起,仿佛要走向我们。
画面的另一边,一个婴儿被这场骷髅戏深深吸引,他伸出小手,想要与小骷髅互动。而他的母亲则面露担忧,似乎害怕孩子会受到什么伤害。但有趣的是,大骷髅背后的哺乳母亲却显得格外从容。她穿着简洁的衣衫,盘腿而坐,淡定地看着骷髅的表演,甚至嘴角还挂着微笑。
再仔细观察,我们还会发现更多有趣的细节。比如大骷髅身旁的行李担,里面装满了雨伞、凉席、包袱等出行用具。这些不起眼的物品,却告诉我们这具大骷髅可能是一个四处漂泊的卖艺人。他为了生活,携带着全部家当,在市井街头表演,讨取生活。
这幅作品背后蕴含着诸多争议,其中便包括对画家李嵩本人的探讨。
李嵩生活在南宋时期,是杭州人。他早年曾是木工,后来被画院画家李从训收为养子,并学习了他的绘画技艺,最终成为了一位杰出的画家。他擅长界画和人物风俗画,在宋光宗、宋宁宗、宋理宗三朝(1190―1264)期间,他担任画院待诏,被誉为“三朝老画师”。年少时的经历,让李嵩在画风俗画时更愿意描绘普通人的生活,他的另一幅画《货郎图》就描绘了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货郎担着上百件货物售卖时的景象。
从构图上来看,《货郎图》和《骷髅幻戏图》应该是同一个作者的作品,但二者的风格却大不相同,也与他往昔的作品相去甚远。
因而关于这幅作品的寓意,八百年来一直众说纷纭。明朝人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提到:“余有李嵩《骷髅图》团扇……可爱。”
清人吴其贞在《书画记》中则表示:“不知是何义意。”
也有人认为《骷髅幻戏图》描绘的是当时人贩子伪装成表演者,拐骗婴孩的情景,李嵩创作此画,意在警示世人。
南宋淳熙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筠州赵谧曾向朝廷报告:“湖外地区有一种风俗,用人祭祀鬼神,常以小孩和妇女为祭品,挖眼割耳,埋于陷阱,用沸水浇灌,使皮肤糜烂,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做法的起因是那些贩卖人口的人偷窃小孩和妇女,然后把他们贩卖到湖南北地区,以此来获取丰厚的利润。
我请求朝廷下令给各路州军,对于那些从事贩卖人口到湖南北的人,要严格设立赏罚制度。由监司和地方官员负责监督,如果巡尉能够抓获这些强盗,就给予他们相应的奖励。”
这种情况也反映出当时某些地区人贩子行业的普遍性,与画中的寓意相呼应,使得这幅画作更加引人深思。
2、《骷髅幻戏图》背后的故事,是杂技表演?还是志怪传说?骷髅表演的傀儡戏在宋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把戏,但为何作者要画一个骷髅提着另一个骷髅,在两个带着孩子的母亲面前表演呢?这其中的深意引人深思。
我相信,任何一位初次面对《骷髅幻戏图》的观众,都会被画面中骷髅、母亲与婴孩共存所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所震撼。
在宋代,对人体骨骼的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洗冤集录·验骨篇》详细记录了人体各个部位的骨骼数量,甚至能够制作人体骨架标本,并对每一块骨骼进行编号标识。在这样的知识背景下,李嵩能够精确描绘出骷髅骨架,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画面中的妇女与婴孩,则与当时的志怪故事紧密相连,据《太平广记》记载:
陇西的李僖伯,在元和九年担任温县的职务。元和初年,他被调选到京城时,住在上都的兴道里。一天早上,他前往崇仁里拜访同为候选人的朋友,途中在兴道东门北边的下曲处,他的马前出现了一个矮小的女人,穿着丧服,身高大约三尺,说话的声音像是一个大妇人,语气急促,似乎有所不满。她说道:“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要解决这件事。我绝不会放过他!”她一边说一边弹指,连声说:“真是奇怪,真是奇怪。”李僖伯感到非常惊讶,但也不敢多问。
到了傍晚,他来到大街上,那里已经车水马龙,非常热闹。这个矮小的女人引起了行人的注意,但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这样过了两天,她开始在崇仁北街出现,渐渐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久,李僖伯从省门东边出来,到了景风门,看到大街上人声鼎沸,就像东西两头的戏场一样热闹。人们围成一个大圈。
在人群中,有几个小孩围坐在一起,矮小的女人走到他们面前,用布蒙住头,说话变得语无伦次。孩子们开始大笑。有人想靠近她,她就伸手去抓,孩子们又退后。就这样,到了中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矮小的女人正坐着,突然有一个小孩冲上前去,拉下了她头上的布,结果露出了一个三尺长的小青竹竿,上面挂着一个骷髅头,显得非常可怕,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恐万分。
或许,李嵩在创作这幅画时,正是从这样的故事中汲取了灵感。他将骷髅、母亲与婴孩这三个看似矛盾的元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展现了一幅生与死交织、真实与幻境相融的绝妙画卷。
【鬼子母像】
在宋朝时期,鬼子母信仰深入人心,鬼子母被古人看作求子求福、驱病的神圣象征。这种信仰在当时的社会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也在艺术作品中得到了广泛体现,宋代流行的“婴戏图”就常常蕴含着这样的寓意。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骷髅幻戏图》的诞生,或许也受到了鬼子母信仰的某种影响,试图通过其独特的画面语言,传达出对生死观和生命哲理的更深层次探讨。
画面的主角,除了活灵活现的妇女与儿童,还有那提着悬丝傀儡的大骷髅。这一元素的加入,使得生与死的对比在画面中尤为突出。而这种对比,恰恰与庄子的“齐生死”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庄子曾经通过一个骷髅的口吻描述过死亡的快乐:“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在庄子看来,生死是自然规律,无需过分悲喜,生亦可乐,死亦可安。
在《骷髅幻戏图》中,我们似乎能看到庄子思想的影子。画中的活人代表着生与美,而骷髅则象征着死与丑。然而,在画家的巧妙构图下,这两者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和谐共存于同一画面之中。
将这幅画放在当时的大时代背景去看,李嵩生活在南宋末年,他见证了国家的衰弱与动荡,但却无力改变现状,作为一位心系民生的画家,他通过《骷髅幻戏图》表达了自己对生死、真假、美丑的深刻思考。在这幅画作中,他或许在借庄子的思想来寻求内心的安宁与社会的和解。
在我看来,《骷髅幻戏图》不仅仅是一幅描绘杂技表演或志怪传说的画作,它更是李嵩借以表达自己对生死、真假、美丑等哲学问题的深刻思考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