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曾经被我私底下称之为“搅屎棍”,是我们家的“不安定分子”,自打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也不敢惹她,一直保持面和心不和。
直到我出嫁那年,母亲找她商量,看能不能把我的嫁妆都放在她家,等我出嫁那天从她家走,结果遭到二嫂断然拒绝。
二嫂说:“我不是头、也不是尾,凭什么让小云从我家房子里出嫁?我们两口子苦劲巴力的好不容易‘驼子直起来腰’,别把我们家的财气带走!”
听到二嫂这么嘎嘣干脆的回绝,母亲当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强忍着泪水,故作轻松地对母亲说:“我就从咱娘俩的小屋走最好,那才是我们家的‘老根据地’啊!”
可就因为这件事,我在心里跟二嫂结下梁子,尽管嫁的就是本村,我也很少跟她来往,除非是逢年过节的时候。
毕竟母亲还在世,我不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可就在我快临产前,婆婆借口大伯哥的孩子上学没人接送,要求我母亲过来伺候我月子时,被二嫂知道了。
有天中午二嫂端着饭碗假装过来串门,当着好一群街坊邻居的面,给我婆婆好好上了一堂“政治课”。
结果婆婆只好讪讪笑道:“好吧,好吧,我不去了,听你安排!”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二嫂有时候会不讲理,但遇事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因为她是我的娘家人。我1968年出生,家里兄妹4个,我上面是3个哥哥,我是父母最小的女儿。
我父亲年轻时在江浙一带学的钳工,后来为了照顾到家,就调回来在县机械锻造厂做机修。正因为家里有个工人每个月拿工资,所以我们家的条件在村上来说,还不错。
父亲重视子女的教育,所以我们兄妹四个都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
我大哥比我整整大10岁,初中毕业后就回乡务农了,本以为从此扎根农村,娶妻生子,没成想突然有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就是上世纪风行一时职工退休、退职,子女顶替参加工作,俗称“顶职”。
其实我父亲那时候还不足50岁,但眼看家里三个“旗杆高”的儿子,总想带一个出来,比困在农村种地强。他担心政策有变,所以就赶紧托人帮着想办法,从而争取了一个名额。
而那时候二哥在读高中,三哥和我不够年龄,那么这个顶职的指标非大哥莫属。
在父亲的操作下,大哥很快就进厂了,成了一名正式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其实二哥当年也想走捷径去顶职,甚至不惜准备辍学,但被父亲阻拦了下来。
父亲说:“你大哥性格老实巴交,我们家在村里也是单门小姓,人际关系复杂,他跟人打交道搞不赢的。”
父亲说的是实话,我大哥脾气好,跟人说话都脸红,在生产队劳动那几年,从不偷奸耍滑,可偏偏这样的老实人更吃亏,只要有重体力活,队长就支使我大哥去,名其名曰“身大力不亏”。
可天长日久总是这样,其实就是欺负人。
为此我母亲总是喊我大哥是“芋头”,不懂得拒绝。
母亲说:“这要是换作唐林(二哥),早就跟队长理论了!哪像你捏着鼻子不作声!”
由此可见二哥比大哥性格“哒犟”。
二哥性格外向,长得也帅,脑子还聪明,所以他在读高中时,就偷偷跟一个女生谈恋爱。
当然,这个秘密还是被我发现的,就在二哥高中毕业前夕,他从学校背回来一大摞笔记本。
望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包装皮,我羡慕得跟在二哥后面哼哼唧唧,求他送我一本。
最终,二哥挑了一本蓝颜色的给了我,记得扉页上还有他同学的留言,好像是“友谊长存”之类的话。
后来我不甘心,自己又偷偷翻到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上面还印着荷花图案,打开后有一大段娟秀的钢笔字。
因为不大懂字面意思,就去请教三哥。
谁知道三哥看完后朝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让我赶紧送回去,否则二哥回来肯定要收拾我。
在我一再追问下,三哥告诉我说,那个笔记本上写的是男女搞对象的情诗,二哥肯定在学校谈恋爱了!
然后我这个“叛徒”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我母亲,母亲闻听倒也没生气,反而笑笑说:“这个‘二哒犟’不愁找不到媳妇。”
可能是谈恋爱分心了吧,二哥高考落榜,依父亲的意思让他再复读一年,但二哥说啥也不想去。
正好家里也缺劳动力,就这样,二哥也回乡务农了。
不上学了,二哥的神秘恋爱对象也浮出水面,有一天他领回来一个梳着两条齐肩“麻雀尾”辫子的女孩,名字叫“素芳”。
素芳长得很秀气,身材窈窕,白皙的鸭蛋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的时候脸颊两边还有一对小酒窝。
二哥不费一兵一卒,领回来这么漂亮的女孩,母亲当然开心,连街坊四邻都说我父母有福气。
可那时候大哥对象还没谈好,总不能“大麦没黄、小麦先黄”吧,所以父母有意把二哥的婚事压制下来。
好不容易等大哥前脚结婚,二哥就嬉皮笑脸地催促我母亲说:“赶紧给我装修房子、买家具吧,要不喜糖和红鸡蛋就要一块吃了!”
言下之意:再不结婚,孙子就要给你们抱回家。
可一个普通家庭收入是有限的,大哥虽然没用父母盖房子,但在城里结婚也不能太寒酸了,所以也花了不少钱。本来父母还想缓一缓再娶二儿媳妇,可听二哥这么说,母亲只好赶紧准备。
本来我们家住的就是刚盖几年的红砖大瓦房,所以也就把东厢房简单粉刷一下,用白纸糊了个天棚,找木匠打了几样家具,准备迎娶二嫂。
原以为自由恋爱能省不少步骤,结果素芳父母一点毫不含糊,从“看门头”,到“送定规”,还有“择日子”,不但不能省,要的彩礼也比别人家的还多。
素芳父母直言不讳地说,你们家三个儿子,老大顶替班走了,往后还有一个老三,兄弟多的家庭结婚前不要,往后再想要白搭。
眼看骑虎难下,父母只好一一点头答应,可临结婚头一天,因为“开面”少了“梳头钱”,跟二嫂家人又闹不愉快,最终我父母还是妥协了。
一步退、步步退。把二嫂娶进门后别别扭扭生活在一起,父母为他们出力又出钱,但二嫂还动不动发牢骚,说我父母偏心老大,心里装着老三,唯独没有他们。
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遇到不讲理的儿媳,有什么办法。
好在三哥争气,后来考上了大学,总算了却父母一桩心事,家里就剩我一个女孩,肩上的担子也轻松多了。
我学习成绩不好,后来连高中都没考上。
为了有一技傍身,父亲就买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让我学裁缝。
自打大哥顶职后,父亲作为技术人员,还一直在厂里上班。母亲经常念叨,等父亲正式退休了,我们把老屋翻盖一下,跟二哥二嫂分家,因为二嫂不好相处,眼不见为净。
可没等计划实现,父亲在单位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了!
父亲的突然离世,我和母亲头顶上的那片天塌了!厂里为了照顾我们母女,发了一笔抚恤金。
父亲去世之前三哥刚结婚没多久,眼看三个儿子只有二哥在农村种地,母亲很明显也想帮一把他们。
正好二哥想开一家农资店,卖种子、农药和化肥,二嫂知道母亲手里有这笔钱,所以她话里话外都哭穷,母亲想想,索性就把那笔钱给了他们一大半,用于投资。
怕住在一块矛盾越积越多,更主要怕二嫂贪心不足还惦记母亲手里的钱,母亲提出分家,带着我另住。
后来三个哥哥把我们家老房翻新了两大间,我和母亲搬出去了。
有了资金周转,加上二哥两口子有文化,他们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而我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因为母亲就我一个女儿,所以她不想我远嫁,于是就有人把我介绍给本村的刘二刚。
刘二刚家就兄弟两个,他哥哥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娶妻安家,再说都是一个村的人,知根知底,母亲就同意了。
我虽然知道刘二刚妈妈有些厉害,但母亲安慰我说,“狠虎不吃儿”,往后家里就二刚一个儿子,肯定有日子过。
就这样,我们把婚期定在91年元旦。
婚期一天天临近,母亲也开始给我预备嫁妆。
虽然父亲不在了,但凭我们家的条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母亲还是想风风光光地把我嫁出去。
于是,光棉被母亲就准备了6床,还有衣料、枕头、鞋袜,等等,柜子里根本就码不下。
而且还有房里日常用品和家用电器没买,到时候两间屋子也堆不下,最主要的是,我们住的老房在村中央,全是小路,到时候挑担子走路都不好进出。
于是,母亲就想到不如把东西买好,放在二哥家,这样元旦那天从他家走,面子上也好看。
我那时候也不懂什么风俗习惯,心想不就暂时性的借用二哥家的地方嘛,何况他们住的房,还是我父母帮着盖的呢。
就在我母亲把自己的意思一说,不等二哥说话,二嫂就板着脸,没好气地说:“凭什么要从我家出嫁?我们既不是头、又不是尾!我们日子刚有了起色,‘驼子直起来腰’,都说姑娘出嫁能把家里财气带走,我不同意!”
母亲没想到二嫂这么不讲情面,当时气得眼泪汪汪。
再看看二哥,正好有人过来买化肥,他趁机溜走了!
望着母亲的样子,我强作欢笑地安慰说:“我觉得从我们娘俩住的老屋走更好!那是我们家的‘老根据地’呢。”
因为婆家离得近,在“开面”那天我就让刘二刚带人把一大部分东西运走了,婚礼当天我在十几个年轻姑娘的簇拥下,出嫁了。
通过结婚这件事,我从心里恨二嫂,觉得她太不顾姑嫂情面了。当然,为了不让母亲从中为难,我表面上对他们还是和和气气。
因为两个侄子侄女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所以跟我关系也好,我是裁缝,会做衣服,所以每年二哥一家四口的衣服我都给缝制。
婚后不久我怀孕了,预产期是10月初。
有天婆婆笑嘻嘻地跟我商量说,她可能伺候不了我月子,因为大伯哥新调动工作,嫂子单位也远,孩子上学没人接送,她要过去待一段时间。
当时我一听这话觉得心里不舒服,但我性格软弱,不好意思说不行,就没反对。
我在心里想:你走就走呗,反正我离娘家近,我妈能伺候我。
婆家娘家住在一个村,“鼻子耳朵连着腮”,说句不好听的话,打个喷嚏都能听见,所以婆婆不伺候我月子的消息,很快传到二嫂耳朵里去了。
那天我刚吃完午饭,坐在门口织毛衣,老远看到二嫂手里端着饭碗,朝我们家走来。
我笑着跟她打招呼,二嫂看看我,又朝屋里望了望,问我道:“你婆婆呢?我找她有事。”
我当时没多想,就告诉她婆婆在厨房腌菜呢。
于是二嫂三脚并作两脚,照直不打弯就去厨房找我婆婆去了。
我以为她找我婆婆有啥事,所以也跟过去。
只见二嫂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划了一口饭,笑嘻嘻地问我婆婆道:“表婶,听说你要去城里接送孙子上下学啊?”
婆婆不明就里,就回答说是。
二嫂听到这,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将碗筷往灶台上一放,清了清嗓子,道:“表婶,不是我挑你不是哈,你小儿媳妇坐月子这么大事,你居然要‘临阵脱逃’?你心可真大呀!”
婆婆也是个聪明人,她听出来二嫂语气不对,也闻出来火药味。
于是她赶紧解释道:“啊哟~素芳哎,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老大他们在城里,人多车多,孩子小没人接送不放心啊,其实我还不是倚仗你们在一个村嘛,你婆婆做饭也能掌握到小云胃口,比我伺候更周到,”
不等婆婆把话说完,二嫂一手卡腰,一手指点着我婆婆道:“倚仗我们?我们娘家人能付得起这个责任吗?生孩子这事,忽大忽小,出了问题谁负责?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得分薄厚,到底是送孩子事大?还是坐月子事大?你掂量掂量!”
“没错,我婆婆可以来伺候自己闺女,但她比你大10来岁,只能起辅助作用,洗洗涮涮这些活她胜任不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是你们老刘家孙子,不是我们老唐家的!……”
二嫂后面又说了许多,刚开始我婆婆还想辩解几句,可她哪是我二嫂的对手?到最后我婆婆直接“歇火”。
二嫂说话声音穿透力非常强,不大会儿连路过门口的人,都驻足停了下来,一探究竟。
而旁边爱看热闹的街坊四邻也聚过来了,二嫂有点人来疯,她又把刚刚数落我婆婆的话,再次重复一遍。
二嫂把话说得水都撒不进去,听得看热闹的人频频点头,大家都说婆婆这时候想走,根本不应该。
再看看我婆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随即她不好意思地说道:“行了!二舅妈哎,我代我孙子喊你一声‘二舅妈’,你批评得对!是我考虑不周到,听你的,我不走了!至于老大那边,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我管不了许多。”
就这样,婆婆留下来了,再也不提去城里接送孙子的事。
而我顺利生下孩子,母子平安。
那个月子我坐的很舒心,母亲帮忙给我做可口的饭菜,婆婆负责洗涮、采买,我出月子一下子长到110斤,孩子奶水也充足。
望着我们母子俩一白二胖,母亲说:“古话讲,‘只要头月子坐得好,哪怕月子坐到老’!”
通过那次之后,我跟二嫂的关系也拉近了许多。
直到那个时候我领悟到,其实不是二嫂多管闲事,她还是为了我好,眼瞅着婆婆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我却老实巴交不敢反抗。关键我婆婆确实也很狡猾,如果那次听之任之,今后肯定还会出现其他状况。
那年春节我在二哥家做客,趁我老公刚走,二嫂又说到我们家的家务事。
二嫂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人也不能太好说话了!你没听说‘人怂被人欺,马怂被人骑’嘛,有些事该说就得说,往后在婆家受了委屈别不吱声,回来告诉我,你二嫂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二嫂一句话,让一大桌人笑喷了!
是的,别看二嫂以前有些事做的不妥当,但关键时刻她还是站在我一边,因为她是我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