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侯》作者:文檀

元枫评小说 2024-06-24 20:53:20

文案:

沈婉出身乡野,十二国时期烽火狼烟,群雄并起,小门小户的沈家,还是不免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她坚韧如寒冬修竹,任风雪摧折不改其风骨,为寻找父兄辗转各处,抵达魏国,初见的竟是锦衣华袍的山亭侯——牧衡。

那是病态三分,也难掩其风华的魏国名士。

牧衡初时并不信她,后来念及她父兄勇武,带在身旁照拂一二,却不料被她紧紧记在心中。那时的他,不喜风月之事,只觉无甚用处。

沈婉知他性情,将缭乱的心藏在深渊,从未想过明言。

直到魏国脾睨天下,王军得胜回朝,沈婉将随父兄归家。

牧衡坐在棋盘旁,再不能落下一子,初遇时的大雪,离别日的大雪,皆被他记于《春雪赋》中。赋中最后一句,是愿做白雪臣。

世人皆知牧衡,字雪臣,唯有他知,她的小字是雪儿。而身后帷帐微动,沈婉早在此处伫立良久。

“兴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国初雪不见天象,亭侯红鸾星动,你我初遇之日。”

“雪臣,让我留下做你的妻吧。”

棋子忽然落盘,他回首,只见她明眸深处早已翻涌成灾。

片段:咳声渐息,夹道两侧落梅如雪,凌乱叠杂,冷香阵阵。牧仲车辇渐行渐远。

七香车上,郎君挑帐而观,女郎知礼叩谢,他颔首作为回应。

直至寒风骤起,吹梅落于腕间,使得沈婉脊背僵直。

“沈婉!

厉声传于耳中,惊醒了她。

“在,亭侯。

“上来,同我去个地方。”沈婉压下心中惊慌,与他同坐车辇,冷香却顺隙而入。

牧衡侧目,观她肩头微颤,气息紊乱,问道:“为何会怕寒梅?”

“我知你性情沉稳,却不止一次如此。”她闻声微怔,摇头不语。

牧衡却从袖中拿出一物,沈婉识得,那是她刺杀凶兽的银簪。

旧事倏地涌上心头,她望着银簪,竟从梅香中嗅出血气,让她几欲无法呼吸。

在她临近崩溃时,药香却冲淡血气,牧衡眉眼与她不过一寸之距。“沈婉,回答我。”

“亭侯…”沈婉话音微顿,眸中含泪,“这枚银簪,平城外老丈相送,他在我眼前倒在雪里,四周凶兽咧着血口,将他吞食。那些血,实在形似寒梅,令我胆寒。有关人命与寒梅,都会让我想起这些。”她颤抖吸气,竭力隐下恐惧悲痛,已不能再言。

牧衡沉默须臾,女郎悲恸神伤,似能透过她双眸见到那日惨状。他听后,却觉此话刺心。

平城地处赵国,却是三国交界,孤城一座。那日难民目的,不用直言,他也能猜到。可那时魏国危在旦夕,无人能顾及难民去处。

牧衡视线落于帐幔外,雪覆夹道,梅落其中,如今却让人不忍观之。

“民有土地,就有陋室避寒,粮食充饥,便不会有同样的事发生。”

“凡大魏国土,再不会人饥相食,寒梅雪,唯有佳景二字可解,再无影射之意,你也不必再怕。”

沈婉轻应,没将他的话听进心里,以礼回应。

“嗯。魏国君臣,皆以百姓为重,加以时日,定会如此。”

寒梅雪,仅仅三字,带给她的只有触目惊心,于她而言,并不是三言两语的劝慰就能忘却的。

牧衡望她睫羽,再道:“不是这样。”“什么?”她不解,回望他。

“今日言行,为万民谋利,不会再使百姓饥寒迫死,我知你聪慧,应当知晓。我却存有私情,敬你一身风骨,不想你受辱,还有——”

他话音稍顿,将银簪放于她掌心,“为民,本有万千方法,却不愿见你再备受煎熬。”

银簪微凉,使沈婉彻底清醒,“亭侯早知缘由?”

“在宁县城楼,已略猜一二。”牧衡垂眸,握住她发颤的手。

“闭眼。”

沈婉不知何故,脑中混沌,仓皇闭眼。耳旁却呼来他的气息,温热绵延,使她霎时情怯。

“亭侯…..是要?”

“为你念清心咒,不必惊慌。”

沈婉喉中一噎,在他的声色下,慢慢平息。待他念完,两人不再靠近,沈婉却呆坐许久。

“我再卑微不过,亭侯贵为诸侯,其实不必这般行事。”

“何为修竹品性?”

突如其来的发问,令沈婉一怔,还是答道:“雨锋严冬,不可摧折。”

他又问:“如何具体?”

沈婉一时答不上来,摇头思索。

“你为具体。”牧衡说得平淡,却笑,

“我等心愿,艰辛万难,你虽生于微末,却为此不断前行。每每见你,总让我念起竹林四年,见过的满山修竹。”

“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沈婉,你值得我这样做。话音落下,车辇帐幔微动,冷香却不再使女郎发颤。

可他望来的视线,却使她心似乱絮,仿佛又现太极殿前白覆玄色。

行至平玄北隅,天色蒙灰,七香车停于竹屋旁。

此处人烟稀少,高峰曲折,山间似有云霭,青绿做底,白雪为盖,让人为之震撼。沈婉驻足而观,问:“亭侯何故来此?”

她知牧衡日夜为政事奔波,不会特来观景,所以询问出口。牧衡平声道:“来见友人,他为解我烦忧,日夜奔波。

“亭侯之忧,为民?”

“是。鹤行举荐寒门入仕,子俊替我辗转各地寻来,我当要谢他。”

沈婉不懂政事,却知朝中官员皆为士族,此举定会掀起波澜。

她思索良久,又问:“与今日之事,相同目的?”

牧衡低头笑笑,手抚六星。

“分化门阀,土地仅为部分,若针对根本,需从政治下手。门阀垄断政权,使得王权受到压制,若想巩固王权,就需打击官制,寒门子弟进入朝廷,所定法令就不再会维护士族权益,士族为留存地位,便会收敛言行,就能逐渐达成目的。”

“此举,需长久谋划,徐徐图之。难处就在于,寻找能为君王所用的寒门子弟。鹤行与我心意相通,解我大忧。”

他这样解释,沈婉就懂了。门阀地位衰弱,才能为民谋求更多的利益,民也能逐渐逃离压迫,寒门子弟,本就是民,再合适不过。言中子俊,应为辽东沈意。几人的默契,令沈婉感慨。

“天下名士,竹林四友为首。但名士崇风流,往清谈,亭侯等人,却与我想的不同。”牧衡一怔,笑意渐散。

“竹林四年,未必不是苦痛的。”

他没有即刻解释这话,却同她看向远处。“你观眼前青绿,会如何?”

沈婉不解,答道:“赏佳景,心慨叹。”

“辽东沈子俊,因此绘千里江山,不顾艰辛,跋山涉水。山川之美,谓之他心明月。但他从不想私藏,想让天下人,皆有闲赏之。

沈婉眸光微动,听他言语,心有顿悟。天下人皆有闲赏之,则需太平盛世,

黎民困苦下,眼中怎能存此情此景?若心存此志,竹林四年,当真苦痛。牧衡轻叹垂眸。

“江左温鹤行,王佐之才。不被仇恨蒙蔽,为报明主,为忧黎民,上行军中,下安朝政,皆滴水不漏。”

“幽州陆之行,勇猛非常,可抵虎狼之师万千,齐国势大,他若为之效命,天下唾手可得。他却不愿让黎民陷入困境,留于魏国。”

这些都是与其他名士的不同。沈婉明白了,却不见他再说下去。

“亭侯为何不言自身?”牧衡闻话,沉默良久。

“我窥探天机,无言可提。”

“怎会。”沈婉摇头,望向青绿上浮雪,“我觉得,那是亭侯。”

“凛冽,且有浮光,落于江山之上,万物得见,皆会驻足仰望。它是浮雪,却衬出山河景,令其美憾凡尘。”

“所以江山社稷,先得亭侯,才能得社稷之福。”

社稷为民生,社稷之福就是百姓之福。牧衡稍顿,轻笑声声,抬步往屋中走去。

“多谢你的回敬,该进去了。”沈婉怔愣在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称她为修竹,所以再闻她用浮雪比拟,就有了回敬之意。沈婉很想叫住他,抬头却见景星忽现,话语倏地鲠在喉中。

江山浮雪,遥不可及,她何尝不是仰望的人。此言,唯有等同浮雪之人讲出,方不像恭维。

可她也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他就是。屋中茶香满溢,天色渐昏。沈意着青绿袖衫,对两人朗笑。“雪臣,别来无恙。”

牧衡扶袍慨叹,“劳烦子俊为此奔波良久。”

沈意指他,佯装恼怒,“你我之间,谈何劳烦。我倒是恼你同鹤行隐瞒,归来时,行至泽山,观百姓已准备开垦荒地,却不见有人看管。现举荐寒门入仕,种种举措,意欲何为?”

“我倒是心有猜想,还需雪臣亲自解惑,才能放心。

“一切皆为民生。”

牧衡抬眸,将改革举措告知挚友,话到后头,他却望向身侧女郎。

“我倒要谢她,若无她在,不会醒悟甚早。”

沈意也看向沈婉。

他在宛城时,就听到她的事,那时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军中将领私事,未曾想挚友会带在身旁照拂。

沈意兴致盎然,却恪守礼仪,没有肆意打量沈婉。思索片刻,面显忧虑。

“我在代国结识位女郎,魏代之争时,拓跋氏与步六孤氏曾有对峙,她家人皆被杀害。万般无奈下跟随我回朝,所行多有不便,如今同我不快,倒是劝也劝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对沈婉拱手,“不知能否拜托于你替我劝慰几句,她背井离乡,实在可怜。”

沈婉惶恐,俯身回礼,“大司空不必这般,婉必会尽力而为。”

刘期继位后,四人皆位列四公。他拜,沈婉并不敢受。

“不知大司空能否相告,女郎何故不快?”

沈意面露难色,叹道:“我言行不羁,

习惯洒脱,她正值悲痛,所以惹她恼怒。”他说完,牧衡却唤沈婉耳语。

“子俊为人,必不会因此郁结,你见到女郎,且问她生辰,必有所获,可解此事。”“可我并不擅推演…….”沈婉脸热,情怯羞愧。

他多日来细心教导,她却愚笨,对推演之术仍是一知半解。

牧衡望向她,道:“无碍,你且问来,当做今日课业,若有疑问,即可问我。”

沈婉点头,跟随此处仆从退至内室,前行数步,便闻女郎抽泣之音,令闻者悲痛。沈婉站在门外踟蹰,望向身旁仆从。

“我该如何唤她?’

“女郎名为殷乔,属拓跋部族。大司空曾言,她为突古斯草原明珠,父兄勇猛无比,自幼博闻强识,本该嫁给草原最好的儿郎,是这场战争毁了她的一切。”

沈婉闻言一怔,又问:“那她可会心存怨恨?”

她对代国内政不甚了解,却知这场战争在代国人看来,必是源于魏国。

仆从摇头道:“拓跋单于残暴无比,部族内人人自危,几经折磨她的家人,政权对峙时,单于突然暴怒,当夜杀害她全家.….是大司空救了她。她感激大司空,明白代国迟早会被吞并,从不曾怨恨,只是无法接受,失去了所有。”

家人枉死,这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沈婉沉默良久,才推门而入。

屋中女郎半伏在塌,大袖迤地,簪钗华贵,侧颜可见姿色明艳,却掩面而泣,难过非常。

殷乔不知谁来,把她当成沈意,胡乱将头上簪钗拔下。

“沈子俊,将它们拿回去吧,我后悔跟你来了。突古斯草原长眠着我的家人,拥有我所有的思念,我实在很想回去。”

她话音微顿,似用尽所有力气,泣道:“求你.

沈婉闻她悲痛,几欲落泪,走近拿起散落金钗,替她戴上,轻抚她后背。殷乔沉浸悲痛,直至暗香袭来,才发觉身旁人不是沈意。她回首,眼里满是戒备。

“你是谁?”

“沈婉,受大司空之托而来。”

“你是他家中姊妹吗?”她听两人姓氏相同,心生误会,叹道:“他不来也罢,能帮我将这些话转达吗?我真的很想回去。”

沈婉解释的话鲠在喉间。她观殷乔穿戴皆贵重,又非鲜卑衣着,逐渐心有猜想。

竹屋简陋,却有人替她寻来这样的行头,沈意在外人面前依旧牵挂,两人关系必不一般。

沈婉思索片刻,叹道:“他肯定舍不得你这样,所以才叫我来。”

殷乔坐于塌上,听她此言,暗自垂泪,不肯再言。

沈婉见此,倒是不再提及沈意,却提起往事。

“我是赵国人,幼时阿母就在战争中去世,我几乎记不清她模样。后来长大,父兄从军,总不见他们身影,我整日提心吊胆,却还是出了意外,为寻他们,我才来到魏国。”

“与母阴阳两隔,与父兄难以相见,我心甚痛,其实好厌这乱世。”

她语气平淡,似有慨叹,却让殷乔泪落不止。

“我也好厌、好痛……”殷乔哽咽问道:“你不是他的姊妹,来到魏国可曾找到父兄?又如何生活?世道艰难,想必你也辛苦。”

提及过往,总能让人有共鸣,殷乔一叹再叹,已不见刚才戒备。

沈婉替她拭泪,“寻到,却没见到。我在魏国并不辛苦,要比在赵国好得多,这里有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殷乔微怔,问:“为了等候父兄?”

两人对视,却见沈婉摇头,“是也不是。人离故土,常会思乡。可我在这里遇到一人,他身份尊贵,却为万民谋利,将民心做为毕生所愿。我敬他,爱戴他,想追随他。哪怕万重艰难,九死不悔…….”

沈婉垂眸道:“想必你能懂得,乱世为民,遇到这样的掌权者,乃人生幸事。”话音落下,屋中唯存声声叹息。

她见殷乔不语,又问:“那你呢,为何在战乱时会相信大司空?救命之恩吗?”

殷乔再次拔下金钗,颤抖着抚摸纹路。

“不是,我们相识已久。代国境内危机四伏,豺狼虎豹行于荒野,他不顾危及,半月内绘出疆域图,我自幼研习地理,总以为无人可比,他着实令我敬佩。”

谈及此言,殷乔在悲叹中流露怀念。

那时沈意潜入代国,险些被发觉,装疯卖傻逃过一劫。直到两人在雪夜相遇荒山,殷乔才知晓他身份。沈意学识渊博,地理上有独特见解,让她逐渐心生攀比,这份攀比到后来却成了倾慕。

但她心高气傲,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心。她知道他在代国所做之事,却没有告密,甚至隐隐期盼,真有人能杀了拓跋单于,让所有人逃离苦难。

直到那场战争下的对峙,一切都毁了。但她没有怨恨步六孤部族与魏国,只是痛恨拓跋单于的残忍。

殷乔收回思绪,将金钗交给沈婉。这些都很贵重,替我还给他吧,我想回到草原,不想再耽搁他。”耽搁两字略显突兀,倒是确认了沈婉猜想。

“突古斯草原如何?”

殷乔一怔,回道:“原来极美,后来遍地尸骸,荒无人烟。”

“你敬佩他,何不跟在他身侧。他贵为四公,定能让草原恢复昔日景象。”

她欲言又止,却见金钗回到手中。

“突古斯的明珠,要亲眼看到这一切才好,当为长眠草原的万干故人。”

沈婉的一席话,让她埋首啜泣。

“他这样说过……’

“大司空以为,言行不羁惹你恼怒。可你还他金钗,定是感激他。既然如此,何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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