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洛阳)
北宋王朝,是四京制度,也就是说北宋名义上有四个都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河南商丘),北京大名(北京)。
当然,北京主要是用来防御契丹人的,南京则是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没当皇帝之前,曾经在这个地方做过节度使,所以才升格为都城,实际上北宋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还是东京开封。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
一本《东京梦华录》,写尽东京万种风情。
当然,东京很行,那西京洛阳也很不错,西京繁华,人口也不少,治园池,筑台榭,植草木,北宋的时候洛阳园林尤盛。
我们今天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西京洛阳。
西京洛阳有个僧人,游方到洛阳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天色已晚,僧人寻思我这也不能再溜达了啊,我得找个地方借宿啊,于是就敲响了村里一户人家的大门,说阿弥陀佛,打扰打扰,天有点黑,我有点怕,您看上天有好生之德,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在您家里借住一晚呢?
这户人家,一男一女,是一对年轻小夫妻,这丈夫啊,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因为这毕竟是在城外,村里本来就人烟稀少,这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跟这和尚素不相识,贸然把他放进屋里来,万人这和尚起歹心要害人怎么办,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跟他拼命,可身后这娇妻如花美眷,自己又怎么能守护的住?
所以,男主人十分委婉的表示了拒绝,说大和尚,这要是白天,我还能放你进屋,但是现在黑灯瞎火的,那很不安全,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想要借宿可以,我们家院子里有个棚子,也算是遮风挡雨,我给你拿一套行李被褥,你到棚子里凑合一晚,你看行不行?
这云游的和尚,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其实本来就是一切从简,所以他们往往是不会害怕吃苦的,不仅不怕吃苦,反而热衷于承受苦难,不然也就不会有苦行僧了。
他们要磨砺自己,更要锻炼心智。
(男主人)
男主人说只能委屈委屈你,让你在院里凑合一晚上,和尚说那太行了,接过行李被褥就躺到了院中的棚子里。
前半夜无事发生,到后半夜,和尚就醒了,因为说实话这棚子里怎么着也不比屋里,屋里有炉子,炉子里烧着火炭,而棚子里没有取暖的工具,那怎么着还是有点冷的,所以这和尚就冻醒了。
人要是一冷,就会不由自主的把自己蜷缩起来,和尚为了保暖,是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然后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是一动不动,以此来尽量减少热量的流失。
他冷啊,他也睡不着了,所以他就睁着眼睛抬头瞅月亮看星星,一边看一边还在心里念经。
到后半夜两点多钟的时候,和尚好不容易有点困倦,连打几个哈欠,勉强又要睡过去,却听到院里有些奇怪的响动,有蹑手蹑脚走路的声音。
这屋里的灯是关着的,这院里的门也是反锁的,和尚心里明白了,这家是招贼了。
这个贼,手法还很高明,几个眨眼的功夫,不仅顺走了主人家好几件衣服,还把男主人的妻子给掳走了。
和尚有心想拦,他也拦不住,因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贼人早就不见了。
后半夜四五点钟,这和尚思来想去,是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对劲。
贼人手法高超,偷了衣服又带走了女主人,竟然连男主人都没惊动,却偏偏让自己给看到了。
这自己是来投宿的,本来人家就不乐意接待,人家勉勉强强才让自己睡在院子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本来对自己就有防备,就提防着自己呢。
(女主人)
这天一亮,男主人一醒,家里的衣服没了,妻子也不见了,那肯定就会怀疑自己啊,怀疑自己偷东西藏人,他怀疑来怀疑去,早晚就会去报官,这事儿说来说去说不清楚,官府万一冤枉了自己可怎么办?
自己干脆也别睡了,趁着天还没大亮,一走了之,这事儿不就和自己没关系了么?
您说吧,你要是不走,这事儿兴许还能解释的清,你这要是走了,反而把自己越描越黑。
不管怎么说吧,和尚还是害怕,他怕摊上事儿,收拾收拾行李,慌慌张张的就逃走了。
和尚逃走的时候,天还没亮,所以一来和尚这道路他看不太清楚,二来他比较慌张慌乱,好似没头苍蝇一样在荒郊野地里跑出了十余里,一个不小心,掉到了荒地中的一口古井之中。
他这么一掉下去,差点没把自己摔个半死,然而和尚惊魂未定,又发现了一个令他悚惧的景状,那就是被贼人掳走的男主人的妻子,竟然也在井中,而且是满身伤痕,鲜血横流,早就气绝身亡了。
连番惊吓之后,和尚是肝胆欲裂,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
这花开两朵,咱各表一枝。
天光大亮之后,村里的男主人可也就醒来了,他一醒,他也懵了,是家里衣服也没了,妻子也不见了,昨夜来投宿的和尚毫无踪影。
这此情此景,男主人很自然而然就会怀疑,这肯定是和尚见财见色起意,偷走了衣服,掳走了妻子,所以男主人立刻循着地上的脚印,奔着荒地走了十余里,果然在井里发现了仍在昏睡,以及早已经死去多时的妻子。
娇妻美眷惨死井中,男主人是心神俱碎,他立刻就认为,自己想的果然没错,是这贼和尚偷了东西,害了妻子,于是立刻将和尚五花大绑,送到了官府。
在官府看来,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任谁都会认为是这和尚不仅不感谢主人家收留之恩,反而窃财害人,抛尸荒井之中。
(荒野 古井)
唯一说不通的一点,就是和尚行凶之后为什么没有逃走,反而还留在案发现场。
当然,说得通说不通,不影响官府判案,因为他们已经想当然的认为和尚就是凶手,于是立刻对和尚是大刑伺候,是好一顿折磨好一顿打,和尚一来胆小,二来怕疼,三来实在承受不住折磨,就这么屈打成招认罪了,还煞有介事的编造了出了自己的作案动机:云游没钱,所以投宿主人家偷衣服,女主人貌美,自己色胆包天,于是和女主人私通并出逃,之后害怕东窗事发,便将女主人杀死于井中。
你看,这冤案还完成了闭环。
这个案子的发生,是在北宋初年。
我们要知道,北宋初年的时候,国家百废待兴,北方契丹威胁更大,那个时候的社会民生本来就不太好,社会政策啊,法律制度都不太完善,所以在负责审理案件的县令来看,一桩案子的是非对错,并不重要,和尚到底是不是真凶,其实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快速把这种血腥可怖,匪夷所思的案件解决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平息百姓之间的恐慌。
原本这个案子,基本上也就这样了,但是出于一些史书尚未记载的原因,竟然被当时的西京留守向敏中给知道了。
西京留守,这相当于是当时洛阳级别的最高领导,军事,政治,民生,法律他都能管得到,而且这个向敏中,他老成持重,勤于政事,属于是北宋初年的名臣,西京留守这官儿够大的了,除非向敏中调回东京开封做京官,不然他也没有什么太高的升职空间了。
所以,在他这个级别的官员看来,他们对政绩已经无所追求,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东西在子民们,在官吏们的一张一弛之间,绝非自己身居高位就可以轻易左右。
(向敏中 形象)
天子居庙堂之远,而封建王朝是靠仅仅千万的官僚来管理数以千万,乃至上亿的百姓的,朝廷里的事情可以事无巨细,但放眼天下,却很难说把细到民间的每一件小事儿都放到皇帝面前去讨论。
向敏中做西京留守也是如此,事情如果放到了他的面前,那么这个事情无论大小,都会变成一个代表着整个洛阳地区社会民生具象化的体现,所以向敏中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他就要比别人认真的多,也会更加仔细。
而且,他属于旁观者清,他不会想当然的看问题,在男主人看来,和尚是凶手无疑,但在向敏中眼里,这事儿的疑点还是很多的。
比如,既然是杀人,和尚用的是什么凶器,怎么找不到呢?偷走的衣服也一件没看到,去哪儿了呢?既然要害人,那么害人之后为什么不离开作案现场,反而要等着别人发现呢?
向敏中也审问过和尚,那和尚被打了好几顿,已经认栽,自觉倒霉,也对还他清白这种事儿根本就不抱任何幻想了,所以无论向敏中怎么问,和尚只说一句:
前生负此人命,无可言者。
我大概是上辈子欠别人一条命,应该偿还,所以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神秘的东方佛学是他的信仰,这种信仰会在心灵上给到他某种启迪,使得他认为,他此时此刻所承受的苦难,生活的折磨,人生的不幸,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上天要惩罚,而是有着更深邃的超越当前时间和空间的理由。
(和尚)
和尚已经认命了,但是向敏中认为人命关天,不能马虎,还是继续调查着这件事儿。
几天之后呢,他更服换装,带着几个百姓打扮的衙役到民间去走访消息,走到男主人家附近的一个茶馆里,几个人点了壶茶,吃些饭菜,一边吃饭一边故意的聊起这桩人命案。
茶馆里的人是越来越多,几个衙役一看热闹了,声音更大,说前几天的命案已经抓到真凶,上午就给砍了,就地正法了。
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要给百姓们,或者说是真正的凶手传达一个错误的信息,让凶手认为,事情已经过去,环境已经安全了。
说白了,这也是属于钓鱼执法的一种。
果然,几个衙役这么一散布消息,茶馆里立刻有一个老妇人小声叹息,说哎呀可惜啊,官府抓的应当不是真凶,真正的凶手,其实是村里的闲散汉子刘大。
说者无心是听者有意,向敏中立刻召集人手,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举擒获了还在家中躲藏的刘大,而且,还是人赃并获,家里尖刀带血,床上不少衣服,正是那晚偷走的。
衙役们挑灯夜战,审讯之下,刘大最终承认了自己偷窃杀人的犯罪事实。
这事儿,被史学家司马光记载在他的史料笔记《涑水记闻》中,故纸悠远,史书只记载了和尚被无罪开释,但却无此后去向,而向敏中政绩斐然,之后果然做了京官,一直活到宋真宗的时代才去世。
对和尚来说,这是人生的苦难插曲,对男主人来说,这更是伤痛的记忆,而对向敏中来说,这也许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因为,无论是遇合之人,还是离散之情,无论是长歌当哭,或者是晴空皓月,它们既是原因,也是结果,人在世上走走停停,不会走完任何一条道路,而只会成为半途而废的旅行者。
我们只希望,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能为后人所称道,而在如铁史笔下,不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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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的北京大名府是现在的河北邯郸,那时候的幽州还在辽国手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