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巴西故居寻踪

东亚二战经典探秘 2024-05-23 10:49:48

作者:黄志良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黄志良:江苏苏州人,1931年出生;1951年入北京外国语学院,就读于英语系和西班牙语系,毕业后留学古巴哈瓦那大学;1960年调入外交部,先后在中国驻古巴经济代表处和中国驻智利商务代表处工作,1980年任中国驻阿根廷大使馆一等秘书,1985年任中国驻巴西圣保罗总领事,1989年任中国驻尼加拉瓜大使,1991年任中国驻委内瑞拉大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2014年7月,习近平主席访问巴西时在国会演说中提到:中国国画大师张大千曾旅居巴西十七年,在他居住的八德园画出了《长江万里图》《黄山图》《思乡图》等传世珍品。今年是张大千诞辰125周年,我回忆起了在圣保罗总领馆任职期间的一段有关往事。

我在赴圣保罗总领事馆任职前就听说张大千在巴西卜居17年,在圣保罗市郊遗下一座名园——“八德园”,心中很是向往。

1985年,中国在巴西最大工业城市圣保罗建立了南美第一个总领馆,作者系首任总领事,抵达时受到侨界热烈欢迎。

到圣保罗后,我邀请大千先生在圣保罗的“关门弟子”孙家勤教授陪我同往。孙教授在八德园受业多年,熟知大师当年的情况和八德园的一草一木,应是最理想的“导游”,可是孙教授苦笑着对我说:“八德园早已荒芜,我去会触景伤情、痛哭流涕,我是去不得的。”嗣后,我在华人协会几位老侨领的陪同下终于踏访了八德园,追寻大千居士当年的踪迹。

张大千和他的关门弟子孙家勤(左),摄于“八德园”。

八德园在圣保罗州东北慕义镇郊外,是1953年张大千举家自阿根廷迁此购地兴建的。此前,张大千自1950年初去印度,辗转香港、日本,来到南美。初到巴西,张大千一家暂居慕义镇一位贺姓朋友的农场里。

一天下午,雨过天晴,大千居士到贺氏农场附近山坡散步,远眺雨后云天,一抹晴翠,眼前景色颇似故乡成都平原,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口吟“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古诗,手指下面一片种满柿树、桉树和玫瑰的园林说:“我想买下这块地,筑一花园,作为长期卜居之所。”经友人中介协商,以8万巴币(当时约折20万美元)买下了这片总面积14.52万平米的园林。

他苦心营造三年,建屋辟径,挖湖筑亭,收罗各种玲珑怪石,遍植由海外移来的奇花异木,还豢养了猿、鹤、雉鸡、孔雀等故国的珍禽异兽,硬是在异域他乡建成了一座完全是中国庭园格局的优美园林,取名“八德园”。命名由来与园中柿树有关。

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说:柿树有七德——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可娱嘉宾,七落叶肥土。再加上张大千所说的:柿叶煎水可治胃病(一说可入画),共八德,故将此园称作“八德园”。哦,原来如此!我原本还以为该园名寓意“四维八德”哩。

八德园离公路有半里之遥,我们弃车步行,沿着一条野花丛生的小径找到了园门。入门竹林夹道,两旁有三四十根一米来高的石桩,据说原是用来放置盆景的。张大千当年在园内培植了上千盆盆景,千姿百态,精巧绝伦。如今只残存下两盆枝叶枯黄的五针松了。

夹道尽头是一幢粉墙红瓦的中国式两层建筑,不问便知,这是园主居住的“大风堂”了。想当年此处冠盖云集,宾主尽欢,而如今人去楼空,年久失修,雕花木格门窗朱颜已改,枯枝败叶落满当阶,一派零落景象。

不巧,那天看园人外出,楼门深锁,我们不得入内参观。陪同朋友说不看也罢,楼下的客堂、餐厅、裱画间和楼上的卧室、书房、画室早已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可我仍因未入大师画室而深感遗憾,因为据人追忆,那间画室设计得十分别致,劈对大画案的那面“墙”是由一根根手指粗的铁条组成的落地长“窗”,实际上是一只大铁笼,笼内关着一只攀缘跳跃的长臂猿。张大千以爱猿、养猿闻名,画家通过这只特制笼子,可以随时观赏黑猿啸傲林泉的憨态,还可透过铁栏眺望八德园的秀丽景色。

绕过大风堂,右侧一块状如卧牛的巨石引人注目,我趋前细看,石上刻有“盘阿” “乙丑”四字。古称隐士乐居之处为“盘阿”,“乙丑”想必是大千居士建园的干支年款。

巨石旁有一棵高大的罗汉松,虬枝屈曲盘旋,覆盖其上,树石相依,意趣盎然,大千居士常在此憩息。可惜因多年无人修剪,罗汉松树干上已长出两根一二米长的直枝,大煞风景。

谈起石头,侨友们告诉我,张大千“嗜石如命”。每到一地首先寻找奇岩怪石,只要看中,不惜重金运回八德园,按石形选地势点缀景观。

我们向园中走去,虽已见不到张大千小心呵护移植成功的牡丹、芍药、芙蓉、木樨、杜鹃、辛夷等中国名花,但他手植的那些巴西少见的劲松和修竹大多尚在,荒凉中依稀可辨昔日盛景。几百株柿树则几被砍伐殆尽,只剩下寥寥数株。

人们记忆中的那些跳腾嬉戏的长臂黑猿和展翅修羽的孔雀、白鹤早被送给圣保罗动物园了。眼下,四野肃然,浮云飘悠,给人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之感。

我们来到“五亭湖畔”,这里是八德园的主要景点。十亩地开阔的湖面完全由人工开挖出来,周围建有五亭,因而得名。湖边广植水松、黑松,盘根错节,松针茂密。当年湖水清澈,风起成涟,大千居士常邀客人到此漫步,欣赏那水面风生、松涛如海的情景。现在,五亭中除湖中小岛上的湖心亭还在,其他的见山亭、分寒亭、夕佳亭和双亭只剩残址了。

五亭之名都有讲究,“见山” “夕佳”两名取自陶渊明“悠然见南山”和“山气日夕佳”句;湖心亭、双亭是因地势、形状得名:分寒亭则取自李弥诗句“人与白鸥分暮寒”。见山亭建在挖湖泥沙堆成的小山岗“孤松岭”下,亦称“半山亭”,当年松林葳蕤,是大千居士“抚孤松而盘桓”之处。如今亭塌林毁,时过境迁,若是园主魂兮归来,定当叹息岁月无情、人事全非了。

我在湖畔见到一幢木屋,一问方知,那是当年孙家勤在八德园入室学艺的住所,现已破败不堪。想当初,那里湖光林影,朝晖夕阴,确是陶情怡性、习练丹青的好地方。

据我所知,张大千在巴西收过两名“关门弟子”,一个是孙家勤(孙传芳幼子),一个是大千朋友沈德基的小女。名师出高徒,两人都已成为巴西著名的华人画家。孙家勤工写意山水,沈二小姐善工笔人物。孙家勤教授曾赠我一幅亲绘《春山晨晓图》,以泼墨浅绛着色法画就,颇具乃师神韵,我一直珍藏着。

我们从五亭湖折返大风堂,坐在楼前石凳上歇息,追叙往事。朋友们告诉我,张大千在园中前后住了17年,平时深居简出,一袭长袍,一缕长髯,或园中独步,或登楼挥毫。这期间是他创作生涯中精品不断、最负盛名的时期。

漫步在林荫中的张大千

正是在那个时期,张大千孜孜不倦从事中国画的开拓与创新,在全面继承和发扬传统的基础上,独创了他那中西结合的全新的“泼墨山水”画风。在他的笔下,那如真如幻的抽象造型与客观上的山岗云雾、云水飞动的具体形象有机地、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使山水作品的画面更加浪漫自由、灵巧新颖。

张大千在八德园创作的大量山水画中,有两幅巨著尤为传世珍品,那就是1968年为庆贺他的老乡长张群八十华诞所绘一幅高1.5尺、长4.6尺的大手卷《长江万里图》和1969年4月为祝贺其多年至交、老同宗张目寒七十寿辰画的《黄山图》。据说,大师作这两幅画时并无草稿,只凭过去游江登山的记忆,可谓胸中自有丘壑。

此外,他还画了《四川资中八胜》八幅山水和《思乡图》等。张大千在这些意境深远的青山绿水之中寄托了他无限浓烈的爱国思乡情愫。

在巴西期间,张大千曾两度赴日本和首次到法国,先后举办《张大千临摹敦煌石窟壁画展览》和《张大千近作展》;他还到欧洲、美国的很多大城市及新加坡、曼谷、台北等地举行画展,所到之处引起轰动,多次获奖。张大千的国际知名度日隆,结交了许多显要名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张大千和现代派艺术大师毕加索在巴黎的会晤,成了世界美术史上一段佳话。

1956年,张大千与毕加索在巴黎合影。

最后,老华侨们津津有味地回忆说,张大千不仅是大画家、大书法家,而且还是少有的美食家。又加上他性格豪爽,慷慨好客,大风堂经常宾客盈门。每逢旧友新朋远道来访,自当留下聚餐、把盏尽欢,圣保罗、慕义镇等地的华侨知己更是张府座上常客。

张大千本人亦能掌勺,他曾戏言:“以艺事而论,我若烹调,更在画艺之上。”果不其然,张大千独创的大千鸡、大千鱼、成都狮子头等四川风味菜已被巴西中餐馆“偷艺”学去,成了家喻户晓的中餐名菜;而鲜美无比的干烧鲤翅、葱烧乌参和湖南风味的“相邀”(张大千取的新名字,亦称“一品当朝”)乃大风堂“专利”,秘不外传,已成绝响。每次飨客,张大千都亲书菜单,而这些“菜单”本身就是上好的艺术品,常被客人索去珍藏。

我问老华侨们,张大千缘何最终放弃这座为之倾注多年心血的八德园?他们异口同声答称,因为圣保罗州政府拟在附近兴建水库,将淹没名园大部分,而事实上这项计划议论了几十年未见实施。

我怀着惆怅和困惑的心情离开了八德园,回到圣保罗请教孙家勤一些问题。孙教授语出惊人,说据他所知,即使水库建成,也淹没不了八德园,相反,湖水大了,风光更美。那么,大师为何猝然离去呢?孙教授摇头不语。我想,“梁园虽好,终非久居之地”。对梦萦魂绕思念着故国家园的张大千来说,恐怕主要还因“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吧?

【出处:《足迹》

(刊于《外交官世界纪行》中国华侨出版社 1995年4月)

作者:黄志良

编辑:《外交官说事儿》贾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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