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9月11日，两名中国选手在自主移动机器人项目比赛现场。李洋丨中新社丨视觉中国丨图

从在工地上搬砖，到站在世界技能大赛美发项目最高领奖台，田飞鸿用了6年时间。6年的勤学苦练，田飞鸿见证了自己的成长，也亲身经历了时尚的一番轮回：“以前流行离子烫，甚至杀马特，很夸张，现在自然一点。”

田飞鸿来自贵州农村，就读于重庆五一技师学院，就在前不久，一举拿下美发项目的世界冠军。苦心打磨手艺多年，他密切关注大赛规则变化，以及行业发展趋势，他发现，比赛题目越来越贴合消费者的实际需求。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趋势，毕竟我们学技术还是要给消费者服务。”田飞鸿说。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5日，第47届世界技能大赛在法国里昂闭幕。在全部59个项目中，中国代表团共获得36枚金牌，位居金牌榜和团体总分首位。世界技能大赛被称为技能界的奥林匹克，从刮腻子、剪头发，到数控铣、信息网络技术，技能高手的神奇表现登上热搜。

无论是美发比赛对着照片的1∶1还原，还是数控铣项目压缩至0.002毫米的极限误差，技术工人的精湛技艺，并非单纯为了比赛而精益求精，背后都有着真实需求在驱动。和实际需求相互贴合，正成为世界技能大赛越来越明显的趋势。

“尺子对我们来说特别重要，相当于我们的狙击枪。”训练多年，对刻度的高度敏感，已经成为龙伟杰的习惯。他参赛的项目是数控铣，需要在4天时间内，对不同的材料进行加工。例如，45号钢的材料比较硬，对刀具的磨损非常严重，需要不断调整操作力度。

于是，尺子成为适时调整微操作的依据。“这个量块跟三坐标检测出来的数值，要完全吻合，要根据它的实际数值调整尺子。”龙伟杰说，在加工零件的时候，用尺子去测量尺寸，从而达到一把狙击枪，三个瞄准点都统一的效果。

龙伟杰是广东省机械技师学院数控铣专业的学生，刚刚获得世界技能大赛数控铣项目冠军，实现了中国在这个项目上的五连冠。他说，世界技能大赛数控铣项目考核选手作品的精度为0.02毫米，相当于一根头发丝的八分之一，尺寸误差需要控制在正负0.002毫米。

不同的项目之间，对考核重点会有不同方向的侧重。例如，美发项目当中，特别注重服务质量和服务对象的感受。但是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对精度要求特别严格。为了达到这样的精度，唯有刻苦练习。

“我训练了6年，吃了很多苦。”6年前，田飞鸿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父母只能让他去建筑工地找活干。都是打工，搬砖是他在当时能找到的工钱最高的活，干了大半个月，就给晒成了“小黑娃”，脖子都晒伤了。

当时，田飞鸿刷手机，看到一位名叫聂凤的美发师，在短视频上展示美发技术，他被聂凤精湛的技术所震惊。听其介绍是世界技能大赛冠军。“当时很惊讶，原来美发也能有世界冠军。”田飞鸿决定，不再搬砖了，回去读技校，学技能。

刚开始家里不同意。田飞鸿分析，可能是自己总是调皮捣蛋，让家里人失去信心。他诚恳表达了意愿，终于来到聂凤所在的重庆五一技师学院。当时还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拿冠军，只是暗暗下决心学好这门技术。

“每天练习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没有休息日，训练是孤独的，每天站着操作，在操作过程中，是不能说话的。”田飞鸿说，在训练开始之前，6点半左右起床，进行2500到3000米的晨跑。五六年时间下来，节假日也没有怎么休息过。他说，和训练比起来，工地上吃的那点苦头就不算什么了，不过辛苦归辛苦，感觉更有奔头。

“我们也要做运动，仰卧起坐、深蹲，平板支撑。”龙伟杰说，长时间作业，加上追求精度，对体能要求很高。他回忆，当时车间还没有空调，平常训练中，广东夏天达到三四十摄氏度，只有机床后边的大风扇在降温，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冬天没有暖气，但是需要触摸冷却液，触摸完再去编程，发现手已经快失去知觉了。

当地时间9月15日晚，第47届世界技能大赛在法国里昂闭幕。视觉中国丨图

勤学苦练、精益求精，并非为了竞赛而去无意义地卷精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实际应用是这么要求的。”龙伟杰所在的广东省机械技师学院注重校企合作，他介绍，在和企业的接触过程中发现，需要高精度加工需求的产品越来越多，企业在这方面的需求越来越旺盛，甚至有企业专门赶到学校，针对某个具体问题，希望老师给出解决办法。

龙伟杰介绍，数控铣是工业母机，几乎所有的机械类产品加工都离不开这道工艺。高精度的加工，以前多用于航空航天等高精尖工业领域。“比如发动机叶片，对精度要求很高。”他说，航空航天飞机的发动机叶片，如果误差过大，那么气流便不够均匀，从而影响推力。再例如，一个简单的螺丝栓，如果精度不够，便会出现松动。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高精度数控铣加工的应用领域越来越广泛，不再局限于和生活较远的航空航天产业。“生活中运用到数控铣的产品，现在也非常司空见惯。”他说，智能手机零件、汽车轮毂、医疗器材等等，都离不开数控铣技术工人。

“比如，人工关节是放在病人身体里的，如果精度不够，不够贴合，老是跟肌肉有摩擦，那怎么能行。”龙伟杰说，比赛到了最后阶段，他的项目还剩下一点没有全部完成，主要竞争对手韩国队和巴西队则完成了全部内容，但是在精确度方面则做得不够尽善尽美，最后经过判定，仍然把冠军颁给了他。

马佳佳获得了制造团队挑战赛的冠军，这是一个团体项目，竞赛题目是一个设置在真实生产场景中，工序极为复杂的制造项目，他和另外两名队友，需要在21小时以内完成电动三轮车的制作。难度在于，作品既要满足比赛十多项规格及性能规范，又要尽可能降低时间、加工、重量等多项成本。

这意味着，大赛对选手的考核，不仅是在规定时间内精益求精，更是充分将现实生活中遇到的成本、周期等问题列为参考因素。“不仅要造得好，结实实用，还会考虑制造成本和时间。”马佳佳说，竞赛不会脱离实际进行比拼，而是充分考虑实际应用当中的场景。

马佳佳负责项目中的机电部分，另外两名搭档则负责机械制造、编程设计。比赛不仅是对个人技能的考验，也需要小团队取长补短、默契配合。最后的作品无论是性能和成本，还是制作和组装工艺，都获得了评委的高度认可。

龙伟杰介绍，世界技能大赛的技术要求和任务设置，很多来自于企业生产过程中的实际问题，也模拟真实的生产环境。所以，比赛不仅是一场技术的较量，还是对参赛选手综合实力的比拼。通过比赛，选手在复杂多变的生产环境中，快速制定最高效的工艺流程。

人社部最新数据显示，中国技能人才总数已超2亿，占就业人口26%以上，其中高技能人才超6000万。

对于在世界技能大赛上取得的成绩，人社部职业能力建设司副司长刘新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些传统优势项目，充分反映出我国是制造业大国，产业门类齐全，各领域技能人才队伍基础雄厚，有利于选拔出优秀选手参赛。另一方面，我国在新兴领域、数字领域的不少项目也实现‘零’的突破，如工业4.0、机器人系统集成等，显示出我国在制造业升级、数字化转型和发展方面的技术实力。”

世界技能大赛是产业转型升级的一个风向标。事实上，企业也会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帮助，他们带来的新题目，往往蕴藏着行业进化的密码。

“隔三岔五会有老板找过来。”马佳佳介绍，制造团队挑战赛项目的应用范围很广泛，尤其是机电部分，在很多行业都有应用。例如，很多酒店的后台系统，便是需要这个工种的技术人员开发维护。

前两年，有一名民宿老板找到马佳佳的指导老师，希望能够帮他开发出一套自用系统。“其实和酒店的后台理念差不多，但是有很多特殊要求。”马佳佳根据客户的需求，设置了特殊的电路系统，并且可以统计分析入住率、流水，以及平台接入量等信息。

“老板根据这些数据分析，对经营策略做出调整。”马佳佳说，这套系统并不复杂，只不过民宿的经营方式有着自己的侧重点，以至于市面上找不到相应的产品，只得单独开发。实际上，随着旅游形态的发展和变化，豪华酒店、连锁酒店在取得充分发展的同时，民宿行业也正在改变着酒店业的格局。

“其实（上述民宿系统）就是一个非标产品，我们在大赛上做的车，就是一个非标。”马佳佳解释，根据题目要求，他们在大赛中所制作的电动汽车，集合了转向灯、屏幕、悬挂和减震，在汇聚了所有这些功能之后，还要尽可能做到性能和成本的平衡。市场上主流产品并不会这样去生产，前者属于在特殊作业环境下的汽车。他说，小型化、个性化的非标产品，是制造业的一个明显趋势。

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

责编 何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