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在颐年:在父亲的肩头痛哭一晚

木兰良朝集 2024-10-18 04:33:18

吃过晚饭,父亲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床上。天气转凉,他被小余给穿得厚厚的,像一只熊。

夜幕正徐徐拉上,熊就坐在黑暗里。透过没拉上窗帘的一扇西窗,能看见外面幸福南大街和洮白公路交叉处车灯映照下的车水马龙,能看见人生的奔波不休、忙碌不止。

我走进房间,熟门熟路地打开灯。父亲说:这么晚,然哪,你咋又来了?吃饭没有?

我如实回答:刚下班,没吃呢。

父亲又问:你咋又一个人来?快回家吃饭去。

父亲多次表示,不要一个人来,也不要总来。他把养老院叫做学习班,说学习班好,吃得好,学得好,服务的人对他好,不用总来看他。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最疼你。即使他自己已老态龙钟,行动艰难,他还是担心你累,怕你出危险,怕你受委屈。他省吃俭用,有一分钱也要给你花。这个人其实不一定是你冲破重重阻力要跟他在一起的人,但一定是你亲爹。

投生根本是拆盲盒,人到中年,庆幸父母给予我巨大的物质支持与精神供给。他们不惜血本,把我培养成我。

父亲对面的床空空荡荡,陈大哥因糖尿病引发的脚趾溃烂始终没有痊愈,又去医院了。

前一晚,父亲整夜没睡。因为室友不见了,他急得团团转,从房间找到卫生间,再找到空荡荡的大厅。天都快亮了,小刘没办法,只好用被子卷成个人形,放在对床,假装老陈还在。

除了陪父亲在走廊散步,给他清理牙齿,整个晚上,我就坐在大厅的桌前,无声地伏在父亲肩上,任泪水顺着眼角,一滴、一滴,滴到他灰色的羊绒背心上。父亲的肩就是一座山,给我实实在在的力量。

而父亲在这个晚上,说了他多年来最多的话。他从没像此刻这般清醒。他不再问我什么,却说谁有韬略,谁勤快能干,谁敦厚踏实。他经历太多人生风雨,竟然用了韬略这个词,可见大有深意。

大厅墙上的电视机里放着一部制作粗糙的神剧,三五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王妈和容妈去刘妈房间串门了,门开着,她们三个人在那里静静坐着,那情景像一首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她们坐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其实无论电视里播什么,老人们都无所谓地看着,不关心剧情,不关心主角配角。看一会儿,他们就轮番问我:闺女,这么晚了,天都黑了,咋还不回家。

父亲却不再催促我。别以为老人家糊涂,他们的人生智慧深刻着呢。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在父亲的肩头,舒舒服服地流泪,然后得到新的能量,这叫幸福。

父母在,你永远是儿女。父母不在,你就是孤儿。失母十一年,我早是半个孤儿了。我在心里一声声谢着父亲,谢谢他活着,给我依傍的肩膀。

王妈女儿齐老师走过来,倒出一些奶片给父亲。父亲放在嘴里,也不嚼,像咽药片般一口咽下,然后张开嘴给我看。

我知道他的用心,眼泪流得更凶了。

小余走过来,给父亲用不锈钢杯温好的酸奶。她不嫌麻烦,代替亲生女儿,成了父亲平常的依赖。

父亲喝了几口,放下瓶子,对我说:不喝了,留着给你喝。

我从父亲肩头离开,起身去拧紧酸奶盖。

父亲说:不要拧太紧。

我知道他说的是酸奶盖,说的也不只是酸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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