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华从我这里买了块价值二十万的墓地后,竟被医院告知误诊。
我庆幸她又活了一次。
正好有个富商找风水大师看中了她这块墓地。
出的价钱比她高多了。
我得让她签下退款协议。
可我却联系不到她了。
天热,等雨也没个时候。
我联系不到黎华,只能来找她。
她家在八楼,没电梯,我已经来回跑了将近十趟,还没中暑真算运大。
是这么回事,原本她在医院确诊肺癌,从我这买了一块墓地,合同已经签好,可上周她却突然被医院告知误诊。
本来政策是不准我们对未满八十周岁以下,医学上未认可的绝症患者出售墓地的。
黎华六十五周岁,又被误诊,我应该在得知误诊后第一时间就找到她解除合同。
可她那墓地合同有我两万块钱提成……
我想将这事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反正黎华也没提退钱的事,这段日子我为了让她签合同,对她比对我亲妈还热情。
谁能想到,昨天我又遇到了个大客户。
陈总是新加坡那边投资房地产的大老板,老爹在国内安生过退休生活,出门遛个弯的功夫,闯红灯被一辆大众撞出三十多米,人在手术室抢救了整整一天一夜,又在ICU待了一周,病危下了十几张,勉强维持。
死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陈总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办父亲的后事,他带着风水大师来陵园转一圈,就看中了黎华这块墓地。
得知这墓地主人误诊,能退,他更是红了眼,催我赶快找黎华把退款合同签了,他这边立马续上,原价二十万的墓地,他愿意出五十万买下来。
有钱人就是这么迷信。
风水大师说这块墓地风水极佳,山水相对,头顶还有个鸟窝,把老先生葬在这,一定能保佑他生意顺遂,事业更上一层楼。
大师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有谱没谱我不知道,但他这一番话,却让我成了桩大生意。
五十万的单子,提十个点,我就能拿五万块。
今天我就是热死在这,也得把黎华等回来。
可黎华根本没回家。
我扒在满是广告传单的防盗门上,铁栅栏都染上层热气。
或许是敲门声太吵,对门住户不耐烦拧开门锁,露出只眼睛,问我:“老黎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我一个激灵,回头问:“您知道黎华阿姨去哪了吗?”
“她前几天说要去旅游来着,报了个老贵的旅行团,好像是去菩南,你去问问吧。”
我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黎华前段时间的确计划去菩南旅行,还和我说已经报名了旅行团,要我陪她去买登山装备来着。
事情太多,我这狗脑子竟把这事给忘了。
可哪怕她去旅行,也不至于将手机关系,和所有人断联吧……
我看对门阿姨眨巴几下眼睛,吞吞吐吐的,便问:“阿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还联系不到老黎……你也可以去找找她儿子。”
“……见鬼,她还有个儿子?”
“没错,她儿子就住在旁边的雅文别苑,具体住哪我不知道,不过物业应该有登记信息。”
这栋老小区住着许多独居老人,上了年纪后,各种疾病找上来,意外也会找来。
小区物业为免老人出事后联系不上家人,对每个六十岁以上的独居老人都会登记家属信息。
去物业路上,我还沉浸在震惊里。
黎华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儿子?
我和她打了将近两个月的交道,她从来没提过自己有儿子。
上个月她领养老金路上中暑,还是我把她送去医院,照顾了她一天一夜。
有儿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从物业那得到隋浩宇的电话住址后,我立马联系了他。
等了好一会,他才终于接起。
一听墓地的事,他声音陡然变大,给我吓了一跳。
“这老不死的,竟然花二十万买块破墓地!”
他的怒火顺着手机将我烫了下,我忍不住哆嗦一下,后背又出一层汗。
“隋先生……你……”
“你在哪,我现在来找你。”
隋浩宇长得和黎华没一丁点像。
黎华又矮又瘦,身上没几两肉,她儿子却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幸亏他穿身板正西装,看着至少有个正经工作,没那么像强盗流氓。
见面后,他指着我就叫骗子,说是我骗他妈买墓地。
我真怕他一激动,会直接给我一拳。
“隋先生,你冷静,事情是这样的……”
我解释得口干舌燥,他却始终一个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
“你说我妈得了肺癌?又误诊了?”
“没错……”
我已经开始怀疑,黎华和隋浩宇真的是母子吗?
母亲得了肺癌,儿子竟然毫不知情?
他掏出根烟来抽,深深吸一口,嘴角还带着微微的弧度,整张脸透露着股诡异的平静:“这二十万什么时候退给我?”
“隋先生,退款正常一周内会打回原账户,麻烦您联系一下黎阿姨,我们需要她的签字。”
“什么?”隋浩宇把烟一扔,“我是她儿子,我签字不行吗?”
“还是需要联系到黎阿姨……”
隋浩宇失控了,一把薅住我的领子:“我是她儿子,凭什么我签字不行?把我妈的钱退给我。退给我!”灼热的气息带着股腐烂的味道,我几乎要被熏吐。
“……您到底能不能联系到黎阿姨?”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明显闪躲了下,分明是心虚。
“黎阿姨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如果没有的话,她现在很可能出事了,要不去警局——”
一听“警局”两个字,他立马成了泄气的皮球,丧眉耷眼的。
刚刚的攻击力也浑然不见了。
他与我错开了目光,低头看了看手表,顿时变得急躁:“我上班来不及了,我可是国安的工程师!多少人等着我指导工作呢!我上班来不及了……”
说罢,他竟然走了。
不管他妈妈的事,也不管墓地的事了。
明明刚刚我一说二十万时,他激动地青筋都爆了出来。
望着他摇摇晃晃的高大背影,我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家,又是一片狼藉。
桌上的外卖盒子堆成小山,地板铺满瓜子皮和易拉罐。
窗户没开,房间闷成封闭的大罐子,烟味酒味混着皮肤汗液蒸发的馊味,我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发白。
陈明已经在我家待了整整半年,他辞职后没收入,也没地方去,只能让我养着。
我和他大学认识,还以为是真爱,毕竟他十八岁的时候也愿意啃一周方便面,只为了带我出去看场电影吃顿火锅。
我妈去世的时候,最艰难那段时间,我天天想死,是他陪我捱过来的。
那点感动让我明知道眼前这人已经烂了,却还是忍不住再熬一熬,不知道哪天他就改了呢。
“我看上双鞋,给我转点钱。”
把垃圾一件一件收进垃圾桶,我忍耐着问:“多少钱?”
“三千。”
“陈明,你该找个班上了。”
我看着他,跨栏背心上满是油渍,竟生出一股恶心。
“你看不起我!当初是你求我回来的!”
嗯,刚毕业时陈明被北京的公司录取,他的确为了我放弃了offer。
这事他可能会提一辈子,在每次吵架的时候。
“我没钱了,钱都给你还债了!”
他沉迷网赌,欠了一屁股债,我想分手,可看见他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还是心软,拿出所有家当为他还债,每个月不仅负担他的生活,还要打钱给债主。
陈明又被我说急了。
他双腿一扑腾,直接跳下沙发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摁在一片瓜子皮里。他薅着我的头发,像薅着只半死的狗,我被他一个耳光扇得头皮发麻,没一点力气反抗,任凭他解锁我的手机,转走我最后一笔钱。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
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我眼睛被什么迷住,连着鼻子一块发涩。
“疼吗?”
眼前模糊一片,我竟想起黎华了。
已经很久没人问过我疼不疼了,除了黎华,她是个好人。
我和她在两个月前认识,像她这个年纪,对于生死总讳莫如深,很少有主动来咨询墓地的。
那天是我接待的她。
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开单,只靠着两千三百块的底薪勉强生活,见到黎华第一眼,我就感觉这笔生意会成交。
或许是种第六感,我对她殷切地过头,一口一个阿姨叫得人起鸡皮疙瘩。
她坐在椅子上,两手叠在一块,像被审问的犯人,不自在。
我向她介绍了陵园所有墓地,树葬最便宜,立碑艺术墓最贵,她看了一眼,突然像被什么打了一下似的,猛咽了好几口唾沫,说“我再想想”后,便起身走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
我和陈明吵架,他一拳打中我的右眼,眼眶淤青消不下去,眼白也全是红血丝,我没脸上班,只能请假去医院。
我看见黎华从医院走出来,两人在狭窄的甬道撞上,我顶着熊猫眼厚着脸皮和她打了个招呼,她看见了我脸上的伤,脸上竟露出一丝怜悯。
与此同时,我也看见她手上的诊断证明,肺癌晚期。
得了绝症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她冷静下来,这过程一滴眼泪也没掉,她陪我取药,又帮我冰敷,动作温柔得像我妈妈。
“疼吗?”黎华看着我,她的眼睛是褐色的,双眼皮的褶皱盖在瞳仁上,显得很善良。
我摇头。
“你有时间的话,帮我介绍一下墓地吧。”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那一刻我不顾伤痛,竟然卑鄙地在心里笑了,是她的死成全了我一桩生意。
我带她去看墓地,傍晚时陵园格外安静。
她坐在大理石碑旁,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又扫了扫方寸大的墓坑,像是很不可思议,自己最后的归宿竟是这里,还要和一群不认识的骨灰放在一片草地。
我陪她拍了照片,做遗照用,她不满意,说自己头发都白了,却又像不好意思再麻烦我似的,摆手说就这样吧。
我心想可不能这样,这是件大事,便买了焗油膏,帮她把头发染了。
她家干净整洁,甚至一尘不染。桌上放许多人教版英语教材,我才知道她是个英语老师。
从后脑勺看,她有些像我母亲,都长了两个发旋,露出一小片头皮。
头发染得很好,她高兴得不像个六十多岁的人,还和我握手。她实实在在地和我握了手,自从我转行卖墓地之后,这还是头一次。
她的手和我母亲的也很像,骨节大,指甲又平又粗糙,网上说那叫什么来着,杵状指,心脏不好的意思。
我想说让她注意,我母亲就是死于心脏病,可后来意识到没必要了。
她给我做了晚饭,说每次和我见面我都在啃煎饼果子,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说我过于瘦了。
我们俩相处得很好,好到我都有些移情了,把我对母亲未尽的爱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我甚至和她倾诉我的破烂生活,有暴力倾向的男友,还有他未还清的债务。
她平静地看着我,褐色的眼睛带着微微的湿润,在我说完后摸了摸我的头发。
她叫我“小宁”,说:“如果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复查那天,也是我陪黎华去的,她进去的时候还一脸平静,待了没五分钟竟开始嚎啕大哭。
我心脏咚咚跳,心想还能有什么更可怕的事发生呢?
出来后,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整张脸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小容,大夫刚才和我道歉了。”
我根本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他说……是误诊。”
阿姨有肺炎,胸片检查显示肺部有片状或者点状的阴影,被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大夫被判断为占位性病变,就成了肺癌。
“下次看病一定要挂专家号。”
黎华又活了,我激动地抱着她转了两圈,她身上洗衣粉的味道和我母亲的也很像,我没忍住就哭了。
她说原来上帝也会给人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宁,或许每个人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看着我,目光中有千言万语。
那一刻,我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我在隋浩宇身上一无所获。
他似乎并不担心母亲的失踪。
陈总又派人过来,问我事情处理得如何,我向他保证,周末之前一定签合同。
我一定要拿到这五万块,有了这笔钱,陈明欠下的债就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部分逾期的信用卡债务,我不打算再管他了。
很奇怪,往常月初这几天,正是催收要债最严重的时候,这个月他们却迟迟没任何动静。我已经无暇他顾,只想一心找到黎华。
我找到她报团的旅行社,想要询问她有没有随团出行,却得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从始至终,旅行社都没有处理过任何关于“黎华”这个人的报名信息。
忽然一阵眩晕,天太热,热得人喘不上气。
再三确认,工作人员还是无奈摇了摇头。
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前几天黎华明明还兴致勃勃拉我陪她买外出旅行的设备,光是登山杖我就陪她逛了四家店。她和我说自己报了最贵的团时,我还劝她不要冲动,像她们这个年纪的阿姨,最容易被当韭菜割……
我确定这其中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黎华不可能突然消失,一切反常的表象之下,必然有被隐藏的真实。
来到了黎华经常去的公园,她喜欢在这里写毛笔字,我陪她来过几次,对和她交好的老姐妹还有些印象。
对方看见是我时,明显朝旁边张望好几眼。
“老黎去哪了?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她了。”
黎华的老朋友,有四五个,将我围在了中间,她们和我一样,在最近一个星期开始都联系不到她。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几个阿姨陷入深思,半晌后却都一致摇了摇头,毫无头绪。
其中一位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胳膊撞了撞旁边阿姨,两人交换目光,其中有些许犹疑,似乎是在思忖是否该道出别人的私事。
“……有个事,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说过。”
“嗯?”
“老黎有个相好的。”
其中一个阿姨开口后,其他几人便也不再矜持。
“半年前吧,我在菜场见到老黎身边跟着个男人,约莫六十多,头发梳得光溜溜,戴副眼镜,倒是个体面人,还给老黎拎包呢。”
“我也看过几次,两人怪低调的,在一起时,见到我们这些老熟人还躲呢。”
“那人我认识,和老黎都在八小教书的,听说教得老好啦,退休后又被返聘,去二十八中啦。”
几人七嘴八舌,将她们知道的尽数和我说了。
我厘清思路,脱口问:“黎阿姨相好的事……她儿子知道吗?”
几人一听我提到黎华的儿子,竟都诡异地闭上了嘴,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像被戳中什么秘密似的。
“这是人家的家事啦,我们也不好多问。”
说到这里,她们已经不再向我吐露更多,或许她们已经不知道了,或许她们知道,却不愿意再说了。
“你们觉得,黎阿姨失踪,和那相好有关系吗?”
几人交换眼神,默契地摇了摇头,不是回答,而是表示不知道,也不愿推敲。
“黎阿姨失踪了,如果你们有消息不说的话,到时候真有警察找上来,恐怕不好交代。”
“……其实那老黎和那相好总吵架,我听见了好几次。听得不太清楚,像是和钱有关,那男的好像在问老黎要钱。”
“对,我还见到,老黎身上有伤来着。”
我恍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黎华额头带着一片青紫,太阳穴还被什么刮伤,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结痂。
好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突破口。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在中学任教的沈复远。
和形容里的大差不差,那是个文绉绉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三十九度的天气依旧穿着长袖衬衫,很老派。
“您知道黎阿姨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复远神色复杂,朝后退了几步,竟直接转身走了,我跟在他身后,眼见他钻进一辆出租车,开车前,他抛给我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车子扬长而去,掀起一片灰尘。
全世界好像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在意黎华的消失。
我决定再去找一次隋浩宇。
他电话打不通,我只能守株待兔,一等就是一下午,傍晚时他回来,见到我时表情略微生硬,我朝他走去,他却绕过我想走。
“隋先生,黎阿姨有联系过你吗?”
“她已经失踪几天,作为她的儿子你不着急吗?”
隋浩宇已经对我极不耐烦。
我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不是在大街上,他会直接挥起拳头将我狠揍一顿。
“走开!我要回家!”
“你妈妈和沈复远的关系你知道吗?两人之间或许还有金钱纠葛——”
我话没说完,隋浩宇停下了。
我不确定他是听见“沈复远”三个字停下的,还是“金钱纠葛”停下的。
……应该是后者吧。
“什么意思?什么金钱纠葛?我妈给他钱了?”
他好像突然活过来了,眼睛不再向下垂着,像年久失修的白炽灯泡一下亮了。
我把从公园听见的内容和他说了,当然,这只是为了让他多些警惕,别以为一切都是闹着玩的。
他眼睛瞪得很大,像热锅上的蚂蚁,对着马路招手拦车,然后一溜烟钻进了车里,我死死钳住车门,在司机一脚油门之前坐上了副驾驶。
他去找沈复远了。他知道沈复远家住哪。
两人见面分外眼红,隋浩宇当即开始质问沈复远:“说!你把我妈的钱藏哪去了?”
他像只发怒的狮子,接近一一米九的身高,人高马大,还带着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架势。而沈复远实在太干瘪,被他薅住领子,就像只小鸡崽。
两人扭打在一块,沈复远两条细腿扑腾着,像皮影戏被人操控着的木架子。
“把我妈的钱给我,给我!”
沈复远脸上一阵局促,他一根根掰着隋浩宇抓他领子的手,有些滑稽。
两人僵持不下,引来众多人围观,人见青壮年小伙子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爷拳打脚踢,一时涌出正义感,联手将隋浩宇给制服了。
扭送警局。
两人竟通通沉默了,面对警察询问,隋浩宇成了哑巴,沈复远和他怪有默契,死活没说出“黎华”这个名字。
我被警察叫去做笔录,一语道破两人之间关系,而关于黎华的失踪,也终于被我捅到了警察那。
隋浩宇作为直系亲属,在母亲失踪六天后,仍然没有选择报警,还梗着脖子说他妈妈回老家去了。尽是胡扯,黎华和我说过,当时为了买市区的房子,老家父母留下的房子早已经被卖,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
我问警察,作为黎华的朋友,自己能否代替她儿子报警。
警察带我重新做了笔录。
可鉴于黎华的儿子并没有提出母亲失踪,我也没有证明黎华确定失踪的证据,警察没有立案。
沈复远签了谅解书,与隋浩宇一前一后走出警局。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景,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刚我向隋浩宇说了关于沈复远的事,他竟然直接打车就去了对方的家,在楼下碰到后两人就直接撕扯到了一块。
那么,隋浩宇和沈复远其实是认识的?
越往深处想,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深,我总觉得黎华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彻底消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两个她最亲近的人。
隋浩宇还是每天准时出门上班,他家和黎华小区离得不远,两公里左右。那天从警局打车,我先让司机把他送回了家,也就知道了他家的位置。
站在街对面,见他笔挺的西装,还有永远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我跟在了他身后。
绕过拥挤人流,从一条街拐到另一条街,他时而看看手表,像在警惕着迟到。
走了半小时,烈日炎炎,我就要中暑。
他终于在一栋大厦前停下脚步,仰头望了望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后脊窜上一股冷意,我躲在树干后,通过斑驳的树叶缝隙,见他诡异笑容还残留在脸上。
他沿着马路逆行到尽头,又穿过十字路口。
那路线,与来时一模一样……
大厦内的确有一家公司叫做国安,可工作人员告知我,公司没有叫隋浩宇的员工。
他根本没有工作!
这太荒谬了。
穿着笔挺西装,夹着公文包,他每天来往穿梭于两点一线,让所有在他生活周围观望的人产生错觉——
其实,他一直在靠母亲的接济生活。
他得知黎华竟花二十万买墓地后怒不可遏,追着我要退钱,却又在我追问他母亲下落时闪烁其词。
黎华失踪,他寄生虫一样的生活被彻底打破,可却选择沉默。
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黎华的失踪是他造成的。还有沈复远,他们之间默契地保守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嗡——”
手机震动,将我重新拉回现实。
是陈明打来的。
他在琼江街的分岔路口发生车祸,现在在医院,让我赶紧过去。
那一刻,我没有紧张,更没有担心他的安危,只觉得厌恶。
我恨他为什么总给我找麻烦。
见到他包着纱布时,我冷漠走过去,问他:“你又去赌了?”
琼江街在郊区,离我们住的房子有足足二十公里,那里有一家赌场,陈明的债主是那家赌场的主人。
他支支吾吾不说话,见他那副表情,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还欠着钱,他们怎么会让你进去?”我笑得满是嘲讽,“你又偷了谁的身份证?”
他连忙摇头,脸上带着丝丝疑惑。
“你不是已经把债还清了吗?”
我愣住了。
“高哥都说了,上个月有个老太太找到他,说替你还债,一口气把钱全还清了。”
我愣住了。
“老太太?”
陈明点头:“约莫六十多岁,不高,我还以为是你妈妈呢,可你妈妈不是早死了吗?”
他笑嘻嘻说着,根本不在意我此刻脸上的凝重。
老太太……
从他的描述,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黎华。
那天在医院,她脸上的怜悯不是装出来的。
我的每一次倾诉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帮我……
——小宁,或许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宁,小宁?”陈明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得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这次手气不好,我……又借了点。”
我的眼前突然模糊,像电视没了信号,成了一片雪花。
“你怎么有脸的啊陈明?”
他还嬉皮笑脸的,压根没把我的愤怒当回事。
“这回欠的不多,就两万——”
“分手吧。”
他吓着了,眨巴着眼睛,好像根本没听懂我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我冷漠看着他,“之前的钱我已经帮你还完了,那时候你为了我没留在北京,我也为了你受了这么多苦,咱们俩两不相欠了。”
“小宁!你不能不管我!”
陈明气得满脸通红,如果不是在医院,或许他已经对我大打出手。
“滚开!”
过去,我害怕他用过去为我的付出和牺牲绑架我,害怕他打我,害怕他装可怜。
可现在我终于不害怕了。
我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是黎华告诉我的。
陈总的人催个不停,问我什么时候签合同,他老爸人要不行了。
另一边,陈明的债主又开始没日没夜地给我打电话,这个人渣,竟然给他们发了偷拍我的照片。
如果我不给他们钱,那些混混就要把照片发出去。
我已经下决心摆脱这一切,陈明这个混蛋却又给我找了一大堆的麻烦。
我只能尽快找到黎华,和陈总把合同签了,拿到钱,把债彻底还掉。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陈明再给我找麻烦,我会直接杀了他。
与黎华失联之后,我想查她家小区的监控录像,可她住的房子太老旧,监控摄像头早年就失修,成了摆设。
如果不能在黎华家发现线索,那么,隋浩宇呢?
他的居住环境要比黎华好上很多,一零年后建的楼房,监控设施完善。
我费尽口舌让保安调取了一周前后,隋浩宇所住单元楼下的监控录像。
果然从中发现了线索。
黎华与我失去联系的那天,监控记录下她曾经去了隋浩宇家。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还穿着和我见面那天穿的棕色短袖,个子矮矮的,手里拎着个写着“儿童之家”的蓝色环保袋。那是一家孤儿院,黎华为那些孤儿捐过款,还得到过一面锦旗。
她晚上六点钟走进隋浩宇的家。监控视频不停往后倒着,一直到凌晨。
黎华再也没有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竟是另一个熟悉的人。
单薄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被挽起的长袖衬衫。我绝不可能认错,那是沈复远。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足足有三十寸的行李箱。
他太瘦了,拖着行李箱时吃力得很,几步就要停下喘一喘气。
那行李箱里究竟装着什么呢?
我脑海中浮现出黎华瘦瘦小小的身影。
她只有一米五的身高,如果蜷缩着,被塞在里面,尺寸应该正合适……
不敢再想下去了,我胸口一痛,像被人重重锤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