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好久没有听到鞭炮声声了，近些年因为环保问题和消防隐患 ，各个地方一直禁放鞭炮。

那种久违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爆响，在这空旷冷寂的跨年夜，竟然又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烟火，自告奋勇拉开了夜幕。唱主角的，是当仁不让的鞭炮。

看到院子里，一大群喧闹的大人孩子，各式花炮红红绿绿的，或者挂在树枝上，或者摆在大路上，或者塞在墙缝里，点炮的人拈一柱香，小心翼翼地点燃，然后倏然跑开，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跳着脚又喊又叫又笑。还有人燃放一只胳膊那么粗的大筒烟火，燃起了引线之后，先是咝咝的流泻白光，慢慢的这白光便吼啸起来，发出火箭发射一般的惊人的声音，白光向上空冲去，高至50-60多米，下落时洒散着满天花雨。所有的人都仰面看着这一瞬间铺展开来的华丽璀璨，惊呼着，赞叹着，产生那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感动，体会到一种人神共存的仪式感。

当响声混和着硝烟味，在空气中炸开的时候，我油然想起鲁迅小说《祝福》中描写鞭炮的那段文字：“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以前不明白火药为什么带了一个“药”字？后来看到火药的配方是硫磺、硝石还有木炭，它还真是药！丹药界有这么一种说法：“硝为君，磺为臣，炭为佐使！”人们坚信它是能够治病救人的。由于火药天生具备热属性，所以讲究五行生克的中医将其当作治疗阴湿疾病的良药。《本草纲目》记载：火药可治癣，辟湿驱邪，杀虫等等。中国古代通常在用火药杀毒的时候，还会和草药混合使用。直到20世纪，还有很多地方在使用这样的偏方。既为药，当然就会有特殊的药香，而因其能生火，故又称之为“火药”，鲁迅先生说得不错，燃放鞭炮后，空气里散满的是一种扑鼻而来的“幽微的火药香”！

什么是年节的气氛和味道？我又想起汪曾祺先生的话：年节是中国人的集体抒情，它里面保养着这个民族常绿的童心。在这年复一年的中国人的集体抒情中，缺不了这新年的鞭炮，时起时落，时远时近，时隐时现，噼里啪啦，啪啦噼里，纷纷扬扬的鞭炮们空中在欢呼着，一起庆祝着新年的到来，以一种炸裂喧闹的形式。过年放鞭炮这个习俗在中国已有2500年历史了。在疫情压力中喘息未定的人们，在新元肇启的夜晚，纷纷燃放起不知从哪里购买到的鞭炮。他们与那些渐行渐远的中华传统礼仪的残缺碎片，热烈喜庆地产生着互动，烦乱的心在那种文化的残缺中，似乎得到了短暂的保养和维护。爆竹声声，驱逐瘟神，这当然是迷信，但却是国人渴求安泰的美好愿望和精神图腾，这流传了千年的民风民俗禁不了也丢不了。

有鞭炮和烟花的夜，如同一朵发散开来的花，绽放得艳丽灿烂，无限纷纷扬扬。每一片半空展开的花瓣，都如一座废弃已久的老屋，重新又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爆响的刹那间，黑暗沉寂的夜空，跃然获得了新生。但愿天地圣众歆享了幽微浓郁的火药香，在这联绵不断的繁响的拥抱中，都陶然喜乐地巡天而行，准备着给天底下的人们以无限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