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改命,高考改命!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当年却是我们学校教室里面挂在黑板上面最醒目的大字,只要你稍稍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只要你稍稍一发呆,这八个字就会马上成为你的埋头苦学的动力。
因为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并且没有掺杂任何的水分。
我出生在山西一个偏远的小村里,因为当时的交通问题得不到解决,所以村子还是比较落后的,从村里走到镇上就要二十分钟,要是到城里的话坐个车都得四十多分钟。
一路上弯弯绕绕的,一会上坡,一会下坡,而且路也不平,随时可能被一个深坑颠得让人想吐。
因此对于我们出生在村里的这批孩子来说,从小的愿望就是可以离开村里,到镇上,到县城,乃至于到更大的城市去生活。
那时的生活倒也简单,村里有小学,我们的童年时期就是在村里的小学读书,经常前半晌上着课,下半晌就被叫回家干农活了,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学习重要还是种地重要。
可当我们上了初中之后,陆续的就有了改变。
像我小时候的班级里有三十多个同学,上初中的时候有差不多十个左右的孩子就没读书了,一方面是他们家里人不支持,想要让他们早点回来帮助家里干农活,另一方面则是家里穷,权衡之后觉得上初中的费用不值得,便没再读书了。
我与我的几个发小还是挺幸运的,家里人都很支持我们继续读书,我们也就坚持下来了。
上初中的那三年我们几个人几乎是最要好的朋友,每天天不亮就一块拎着书包朝着镇上走去了,我们亲切的把我们这群人称做刘家沟英雄汉,由此可见当时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了。
初中那几年的学习真的挺快的,不只是学习,学习之外的事情也都充满了我们的生活,但不管多快乐的时光终究还是要面临考高中的得这个坎,初中分走一批,高中也要分走一批。
那时候的高中得考,考上了才能去,考不上就只能另谋出路了。
我们这群人中有三个考上了高中,而我也在其中,剩下的几人要么是去了技校学一门手艺,要么就是直接辍学不念书了,反正各有各的出路,只是相对来说考上高中的孩子似乎更容易被大伙成为小状元,将来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我与另外几位发小背负着这样荣耀进入了县城的高中读书,是住校的,几乎很少回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留在学校读书,也是为了省钱,也是为了将来考个大学。
可学习除了努力之外,有时候真的也需要有天赋。
高中的学习中,我与其中一位发小的学习压力特别大,总是感觉跟不上学习的进度,很多的东西似懂非懂,考试永远都考不到满意的成绩。
反观发小六子则是个聪明人,每次学校的考试排名出来之后他总会出现在榜上,而且是名列前茅的那种,他是真的很努力,而且很厉害,真的是上了高中之后我们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让六子如此努力的原因也只有一个,他家里很穷,每一次面临升学的阶段都是一次欠债的开始。
他家里的情况一般,父母也都是种地的,跟我们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一样,但是他母亲是个病秧子,有时候身体情况好的时候能出出力,下地干活,有时候情况不好了就一直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
上初中的时候还好,他家里勉强还能够撑得下去,就算是撑不下去了他也会找亲戚借点钱,度过这个难关,但是上高中的时候就有些难了,每次六子跟我们一块去城里的时候都会带很多很多的干粮,都是家里给准备好的,而这些干粮也会成为他的一日三餐。
有时候我们也会看情况的帮助一点,但并不算太多,毕竟那时候年纪小,虽说是一块从小在一块玩耍的,可终究也会分亲疏远近,像六子这样的情况其实在我们的团体中并不是特别的受欢迎,有时候还会处于我们团体的边缘。
只不过因为我们从小在一块玩,并且随着在一块的发小越来越少了,我们的关系才更近了一些。
那年当我们参加完高考之后,六子甚至都没有跟我在一块玩了,高中的学习早早的让他与我们这群人拉开了距离,都知道他是个书呆子,也就没有叫过他了。
然而当他的录取通知书被送到村里的时候,他家门口热闹的景象与之前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母亲更是一改往日病恹恹的状态,热情的招呼着所有人进到院子里聊天喝水,还把过年时候才有的瓜子,糖拿了出来。
那一天他们家就像是过大年一样,人来人往的,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陆续散了场,大家伙在一块都是在夸赞六子的聪明,夸赞他们老张家祖坟冒了青烟,夸赞他们的家的未来前途似锦。
紧接着便是村长的祝贺了,不光是我们村的村长,邻村的几个村长都来了,都是想要来目睹一下这考上大学的孩子长什么,甚至后来县里都来人了,有人说是县长,有人说是局长,也有人说是学校的校长,反正是个官,拉着横幅就来了,依稀记得那个人拉着六子的手说:
“将来回来咱们县里发展,肯定不错,大学生可是高等人才,好好干。”
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词语形容他们家当时的状态,直到至今我也依然记得有人在背后会说“野鸡变凤凰,草庐变金窝”这句话。
本以为六子会得意忘形,可他却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一种很平淡的样子,别人说啥他就做啥,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高兴,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等到热度稍稍降下去了之后,我们这群发小也是叫上了他一块吃饭打牌,庆祝他考上大学,他并没有拒绝,而是像以前一样很热情的加入了进来,有说有笑的,不少人都“拜托”他“苟富贵勿相忘”,而他则是笑笑。
在他即将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村长专门组织我们所有人开了个会,也是替六子他们家组织的,目的就是想要让大家都帮帮忙,给他们家借些钱,让六子可以读完大学。
在会上六子的父亲也是十分的感动,近乎哭着给大家伙写下了每一张的欠条,并且承诺将来一定会给大家还上,而六子也站在一旁表示感谢。
人多力量大,五块十块的很快就凑了一笔钱,随后六子也在大家的欢送下踏上了去大学的道路。
这大概就是村里人的淳朴与善良了,几乎大家都掏了钱,都愿意去帮助他。
后来的日子里六子便都在外地读书求学了,我们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够见到他一面,而在他上学期间所借的那些钱,随着他在大学的勤学打工中,以及后来他毕业之后的工作中陆续也还完了。
这也使得村里人见到六子的父母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的夸赞六子多么的有出息,他们老两口将来会多么的享福。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免不了对六子的厚望,总会在聊天中不经意的提及让六子将来出息了帮帮他们,村里人会这么说,村长也会说着让六子将来当了官记得回来带着村里发家致富。
也许都是玩笑话,也许都是希望,但终究成为了一个让后来的六子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大概留意过,六子从毕业之后进入了省里的政府部门工作,虽说六子那时候回来从未提及过,但是却被他父亲当成了炫耀的资本说了出去,也进一步的导致了很多人对六子的厚望。
每次六子回来的时候总有一些人上门去打听六子进了什么单位,是做什么的,将来去了省城要记得帮忙。
而六子也就是从工作开始,每次回家也没有再像之前那么的大大方方了,而是偷偷摸摸的。
我印象中他一共偷偷回来过五次。
第一次是他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次过年时候,那时临近过年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六子的父亲,我们也礼貌的问过六子什么时候回来,等回来了去家里聚一聚,可他的父亲却叹息着说六子工作忙,过年就不回来了。
结果那次过年的大年初二晚上我去给我大伯送东西的时候路过他们家,看到了六子在家的身影,本想着进去打个招呼的,但想到人家与我的地位差距,一个人也不好进去,就没有进去了。
第二天想着叫上其他发小一块过去的,但到了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家大门紧闭,有人说他们全家一大早就去走亲戚了,我们便没再多想了。
后来两天再去上门找六子的时候就被告知六子已经离开了,就回来转了一圈。
第二次的知道六子回来的时候是我父亲说的,我父亲在家里聊天的时候说到了六子,半开玩笑的说六子着孩子出息了都怕人知道,说他偶然间路过他们家的时候看到了六子跟他的父亲一块回家,而且一进门就把门给锁了,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我母亲说人家家里发达了,怕别人上门求人办事,肯定要躲着呀。
我父亲笑笑,也没再应答了。
第三次遇到六子的时候也是在过年的时候,因为此前过年的时候六子一直都不在,或者是基本上没有跟我们来往了,后来过年我们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了。
然而那一年除夕的时候我回来的特别晚,在城里办了一些事情,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一路上我就看见一辆车一直在我的摩托车前面,总觉得好像是往我们村去的,但是却也想不到是谁。
直到到了村里之后我才看到那辆车是往六子家里去的,这时我才明白了是六子回来了,这么晚回来了,居然还是开着车回来的,这让我还挺羡慕的。
本想着第二天抽空去六子家里转一转,看看他的车的,结果第二天我们几个人一块去六子家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听他父母说六子这次是带着女朋友一块回来的,开的车是他女朋友父亲的车。
这下我们这群人是羡慕嫉妒恨了,属实没法多说什么,人家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的,还没结婚就能开着老丈人的车回来,足以可见女方家里多么的满意六子了。
第四次的时候是六子要结婚的时候发生的,他也是开着车回来接上他父母去了省城结婚,六子好像靠着他老丈人的关系在省城买了房子,安了家,而他的婚礼并没有在我们村里办,而是转头去了省城办了婚礼,婚礼出席的也只有他的父母。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回来接走了他父母去参加了婚礼,婚礼结束之后才回来村里在家门口办了个酒席,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办婚礼,只是请大家伙吃了顿饭,看了看六子跟他的媳妇,仅此而已了。
我母亲说:
“六子他母亲说人家女方不愿意来村里办,最后索性也就在城里办了,村里就是走个过场。”
“人家家里现在是发达了,哪还会跟咱们这普通老百姓在一块。”
是啊,确实也是这样,大概我们以为一定要遵守的习俗,其实当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真的没那么重要。
六子办完婚礼之后,我们算是真正的没有了联系,平常也见不到他,而他也不会回来,说不上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毕竟以前我们也只是朋友,而他也只是朋友中比较边缘化的一个人。
第五次遇到六子的时候他也是偷偷回来的,依旧是开着那辆车,只有他一个人回来的,我本不愿意打招呼的,可我回家必然要经过他门口,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我们俩对视了一眼,顺道我就跟他聊了起来。
我问他: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叫上咱们那几个来家里聚一聚。”
他尴尬着说:
“就回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了,就没想着找人说。”
我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随即我们便寒暄了几句,随便聊了一些现在的生活,前后不到十分钟我们便互相告别了。
而他这次回来也是拉着他父母一块走了,他们家大门紧闭,再次听到消息的时候还说别人说出来的,听说他带着他父母去省城生活了,他母亲身体不好,打算在省城好好的看看病,而他的父亲则是在省城有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省心省力。
从那之后他们全家就几乎没有回来过了,偶尔村里有喜事或是丧事的时候他父亲会回来转一圈,但也只是他父亲独自回来,六子便没有回来过了。
或许年轻的时候还不太懂,觉得六子是过于的势利了,自己有出息了,就看不上我们这群小时候的玩伴了,自己成功了,就忘记了当年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帮助过他。
可后来渐渐的我也才明白了。
或许这并不是谁得错,就像六子一样,自己混出了名堂,也及时的把村里人当初帮助他上大学的钱一一还清了,甚至有的还多给了一些,也并未亏欠过别人。
至于村里人来说,确实会以他为豪,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我们村的骄傲,可这骄傲的背后却都有自己的私信,比如不止有一家人多次向六子的父亲提及将来六子出息了记得帮一帮他们,比如村长也希望他将来出息了,当官了,可以回来在帮助村里。
或许六子能力有限,做不到这些,或许他能做到,但不愿意做,但也都没什么好去纠结的了。
毕竟身为发小我们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当年的“苟富贵勿相忘”看似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多多少少心里还是希望能有这么一天的,可实际上正如我此前所说,六子一直以来在我们的发小圈子中,也仅仅是一个近似边缘化的人,只是因为后来的他越来越成功了,才越来越被大家看重。
打铁还需自身硬,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