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坦之虽然只是《天龙八部》里的小配角,但让人印象深刻。
客观地讲,我以为金庸先生对游坦之这个人物的刻画,并不算太成功。主要的原因是:游坦之的行为,不符合人之常情。
游坦之对阿紫的爱情来得太过突兀,属于典型的一见钟情式。但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明知对方用非人的手段百般地折磨自己,仍旧死心塌地爱上对方,天下没有这种怪事。即使她是天下第一大美女,也不可能。
毕竟是小说,所以这点大可不必深究。游坦之这个人物尽管武功高强,但却没人看得起他,这其中包括他深爱的阿紫。不但如此,无论是在英雄豪杰、或是大奸大恶之中,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雁门关外一战,他随阿紫跳崖殉情,那是何等的悲壮。然而人们记住更多的,却依然是大英雄萧峰。少室山上他双足断折,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同情。这让我忍不住要问:金庸先生塑造这样一个人物形象,目的何在?那游坦之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作为一个悲剧式的人物,游坦之自小不喜练武,不愿读书,最爱搞恶作剧。因为是游门独苗,所以又受尽宠爱。这样的纨绔子弟,在家道中落之后,受些挫折磨难也原本正常。只是他以悲剧落幕竟然种因于他最钟爱的人,如此离奇的安排未免让人不胜唏嘘。
尽管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我以为,认真地探讨一下游坦之对阿紫的爱情,从中吸取值得吸取的经验教训,无论对将要恋爱的朋友,还是对已经在恋爱中的朋友,都将大有裨益。
总的来看,游坦之对阿紫的爱,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他爱得很盲目。读完整部《天龙八部》,我始终没有搞清楚,他到底爱阿紫哪一点?阿紫身上究竟有什么闪光点,值得他这样为之付出一生?难不成就因为阿紫长得好看?还是阿紫声音好听?这未免太过难以置信。
或许有人要说,爱不需要理由。我不懂心理学,因此找不到证据反驳。但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作为一种高级动物,做任何事情都会有目的,都会自然地趋利避害。天下没有无缘无故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道理。阿紫对游坦之,那可是百般酷刑加诸其身:放人鸢、鞭打、套上烧红的面罩,甚至逼着他以身喂毒虫,当真是残忍得令人发指!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游坦之深爱着阿紫,对方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小说中的这一段令我很难忘记:游坦之泪水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么铁丑。”
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着就是,你对我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可怜游坦之敬阿紫如天人,阿紫却视游坦之为奴才!到这个地步,倘若你还坚持说“爱不需要理由”,我无论如何是难以接受的。
二、他爱得很执着。阿紫的心里只有萧峰,这一点游坦之比谁都清楚。他更清楚的是,阿紫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甚至就连他是死是活,也从不放在心上。
“啊哟,这铁丑还没死啊!我还道他早死了呢!”但这一切,游坦之都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能看阿紫一眼,听到阿紫的声音,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甚至问阿紫:“什么时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简直一受虐狂!
这样的单相思,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虽然也是悲剧,但至少梁山伯还有一个人在爱着他。
游坦之呢?他所爱的人根本不爱他,他所做的一切,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报。但他从来没有因此而改变过自己的爱,他用全部的生命来追求那一种镜花水月式的爱,这究竟算是“傻”?还是“痴”?
三、他爱得很疯狂。为了爱,他忍受了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付出了自己所能够付出的一切。他不但献出了自己的眼睛,最后甚至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为了爱,他不惜颜面扫地,以丐帮帮主的身份,少室山上当着群雄拜丁春秋为师,为天下武林所不齿。为了爱,只要是阿紫让他做的事,他都惟命是从,只要是得罪阿紫的人,他都要杀,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杀不完也要杀,谁让他们得罪了阿紫姑娘!”
在他心里,根本没有是非对错之分,阿紫就是他的全部。以至于他后来甚至都不能够忍受别人,包括阿紫的亲人对阿紫好。
段誉自认为对王语嫣的爱已经到极致,哪知见到游坦之,方知什么才是情中圣贤。这其实是一种误读。游坦之对阿紫的爱情,既疯狂的悲壮,更疯狂的可怕。这种失去理智的畸形的爱,注定以悲惨结局。这种爱情,呈现出一种病态,其实与爱无关。
四、他爱得无怨无悔。游坦之这个人物唯一能给读者留下印象的,便是他对阿紫那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爱。当初阿紫把他捉了回去,百般折磨,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尤其是戴头罩那一节,就连傻子都知道是谁在害他。游坦之虽然不肖,但却不傻。可他非但不记恨,反而要去报答阿紫的恩情,只是阿紫不过当他是娱乐消遣的工具而已,又有什么恩情可言?
游坦之用自己的双眼,换来阿紫的复明,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但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在真心相爱的恋人之间。原因是,既然真心相爱,便绝不愿意让对方受到伤害。但游坦之却是单相思。是以阿紫只当是“恩”,却从未感觉到“爱”。正因为如此,当阿紫雁门关外的悬崖之上抛掷眼珠时,游坦之是因“爱”而惶惧,阿紫却是因还“恩”而两不相欠。
其实哪里能够两不相欠呢!但爱情这玩意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面对阿紫的断然拒绝,游坦之无疑伤心欲绝:“你……你再也不要见我……”
最终,游坦之选择与心爱的人同生共死,永不分离。这对他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呢?
我无意将游坦之描绘成一个千古难得一见的情种,他其实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并且他爱上阿紫的原始动机,并不如后来表现得那么高尚。
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特别值得注意:“游坦之一见到她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一颗心登时猛烈地跳了起来,双眼牢牢地盯住她一对脚,真想伸手去抚摸几下。”这至少可以说明,游坦之对阿紫的爱情,出发点多半是原始的“欲”。
果不其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犹如豹子般向阿紫迅捷异常地扑了过去,抱着她小腿,低头便去吻她双足脚背”。相比之下,他对阿紫,远不如萧峰对阿朱,段誉对王语嫣那么纯洁。这也算是一种值得原谅的瑕疵吧!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游坦之自然是颗粒无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阿紫这颗金石也未免太硬。这让我再次回到开头的那个问题:“这样的爱情有意义吗?”
我必须承认,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权利去爱,这是人生的重要意义。只不过,我虽然相信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存在,但对此抱有深深的戒心。因为盲目地做一件事情,风险太大,而人生,能够回头的机会太少。爱情虽然是人类永恒的动力,但绝不是全部。人生中有很多事情远比爱情来得重要。萧峰失去了阿朱,但他并未自绝于爱妻的坟前,而是死在阻止大辽南征的战场上。这也许可以合理地解释,为什么那堕入深谷的三人之中,群雄念念不忘的多半还是萧峰吧!
(完)